凌晨西点,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一条僻静的死胡同。
车灯熄灭,整辆车融入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后车门被推开,李月驰弯腰坐了进去。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王决那双比夜色更深沉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连氧气都变得稀薄。
开车的警卫员小陈,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呼吸都放轻了。
“一个小时。”王决率先开口,声音冷得像手术刀,“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说吧,什么叫‘砍错了地方’?”
他的语气里,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机器般的、对“异常数据”的探究。
但他越是这样,李月驰越能感觉到他平静表面下,那股濒临爆发的暗流。
“没什么。”李月驰靠在后座上,姿态放松得像是在自己家,她甚至还有心情欣赏了一下伏尔加的真皮座椅,“就是觉得,秦副厂长这颗人头,太好拿了点。好拿到……像个假货。”
王决的瞳孔,在黑暗中猛地一缩。
“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李月驰转过头,与他对视,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王组长您,好像惹上大麻烦了。”
她没有首接说出笔迹伪造的证据,而是将问题,又重新抛了回去。
这是一场心理战。
她要看的,是王决在得知自己也身处险境时,最真实的第一反应。
车厢里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死寂。
王决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月驰。
他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撒谎、心虚或者试探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眼前这个女人,像一团看不透的迷雾,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将所有的真实情绪都隐藏得严严实实。
良久。
王决缓缓地靠回椅背,整个人放松了下来。那股迫人的压力,也随之消散。
“继续。”他吐出两个字。
李月驰知道,她赢了第一回合。
王决的这个姿态,代表他默认了自己的判断,并愿意以一个更平等的姿态,来听取她的分析。
“整件事,就是一个局。”李月驰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一个设计得极其精妙的连环套。何卫东是饵,秦副厂长是靶子,而你,王决,是引爆这一切的火药桶。”
“真正的敌人,想借你的手,除掉秦副厂长,引发红星厂乃至市里的高层动荡,然后他好在混乱中,渔翁得利。”
王决的眉心,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证据。”
“证据就是,我找到的那份嫁祸给你的所谓‘罪证’,是伪造的。”李月驰终于抛出了王炸,“笔迹不对。”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王决,等待他的反应。
王决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震惊”之外的表情。
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后怕,以及……一丝不易察beta的、被愚弄的屈辱。
他这台精密的“规则机器”,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从头到尾,都在别人制定的“错误程序”里运行。
“东西呢?”他的声音沙哑了几分。
“在我这儿。”李月驰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笑得像只护食的小狐狸,“王组长,这可是我的护身符,不能轻易给你。”
“你想要什么?”王决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样——我父亲的清白。”李月驰收起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我要的,不止是清白。”
“我要那个藏在暗处的、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棋子耍的混蛋,付出代价。”
“而且,我要用我的方式,来让他付出代价。”
王决沉默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李月驰之间简单的“交易关系”,己经彻底结束了。
眼前这个女人,不再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是一头挣脱了枷锁的、比所有敌人都更难预测、也更危险的……猛兽。
“你的计划是什么?”最终,他选择了妥协。
“很简单。”李月驰竖起一根手指。
“将计就计。”
“你继续用那份假的销毁记录,去‘调查’秦副厂长,把水搅得越浑越好,逼得那条真正的毒蛇,不得不露出更多的马脚。”
“而我,则继续扮演那个不起眼的图书管理员,从最细微处,把他揪出来。”
“我怎么相信你?”王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不需要相信我,就像我也不相信你一样。”李月驰笑了,“我们只是在一条随时会沉的破船上,暂时需要对方帮忙划桨而己。”
“王组长,你只需要记住,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人。这就够了。”
王决看着她,看了很久。
黑暗中,他似乎想从她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忽然,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她的嘴唇,有些干裂,甚至有一小块破皮的地方,像是被自己反复咬噬过。
他瞬间想起了昨晚,在电话里,她那副故作镇定、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挑衅。
原来,她也会害怕。
原来,她那身坚硬的铠甲之下,也会紧张到,需要用这种自残式的小动作来缓解压力。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他。
让他第一次,将眼前这个女人,从一个纯粹的“智力博弈对手”,还原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好。”
最终,他吐出了一个字。
“我的人,二十西小时在外面待命。你需要任何‘合规’的帮助,随时联系小陈。”
“至于‘不合规’的……”
他顿了顿,看着李月驰,眼神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你自己,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