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此间隙,赢川再次躬身,声音清朗:“丞相大人,此九匹叶人参,不过是门外十车薄礼中的开篇”
“其余车中所载,皆是晚辈倾尽心力,搜罗自西海八荒的延年益寿之物:有昆仑绝顶、吸风饮露的千年雪莲;有南海万丈深渊、蚌母蕴养万载的砗磲明珠研磨之粉;有蜀中秘境、生于龙脉之上的碧血灵芝;更有西域诸国进贡、传闻能洗髓伐毛的玉髓琼浆…凡此种种,虽不及这地精神异,却也都是世间难寻、滋补元气的无上圣品!”
秦川如数家珍,将一件件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珍宝名目娓娓道来,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晚辈深知丞相为江山社稷、为天下万民殚精竭虑,心力交瘁。
只愿以此微末之物,稍补丞相心力之耗,助丞相福寿绵长,永为擎天之柱,护佑我大秦万世基业!”
秦川再次点明十车重礼,将诱惑推向极致,并将自己的孝心与赵高的功业紧紧捆绑在一起。
许是马屁拍的恰到好处,赵高听得心旌摇荡,看着赢川的眼神是满满的欣赏和满意。
这哪里是什么纨绔子弟!
分明是个心思玲珑、细腻、且深谙他心意的一个 妙人!
十车价值连城的天材地宝,只为求他一个青睐?
这份孝心,这份能力,这份懂事,远胜朝中那些尸位素餐或心怀鬼胎的官员百倍!
不多时,阎乐亲自捧着一个精致的玉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盏中汤色清亮,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泥土芬芳与草木清香的奇异气息。
赵高目光一扫,厅角立刻有一名头发花白、面容枯槁、步履蹒跚的老仆被带了上来,
只见这老仆眼神浑浊,气息萎顿,显然是府中行将就木之人。
在赵高的示意下,老仆颤抖着接过玉盏,将盏中参汤一饮而尽。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厅内数十双眼睛紧紧注视着老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老仆原本那浑浊无神的双眼,竟奇迹般地开始聚焦,透出一丝清亮!
蜡黄如纸的脸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淡淡的、健康的红晕!
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虽沙哑,却明显中气足了几分:“丞相…老奴…老奴觉得…身上像是烧起了一盆,暖烘烘的炭火,寒气都散了!这手脚…也活泛了!脑袋…也不像以前那样昏昏沉沉,像是…像是年轻了十岁!”
虽然这老仆白发依旧,但那精神面貌的确焕然一新,己是铁证!
厅内众人,看着这奇妙变化,无不瞠目结舌,
“好!好!果然神效!仙物!当真是仙物啊!” 赵高抚掌大笑,狂喜之情溢于言表。
亲眼所见的神迹,这才算是征服了他的疑虑。
看向赢川的目光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发现珍宝似的欣喜:“赢川!你很好!非常之好!杂家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献宝有功,更难得的是这份赤诚之心与通天手段!”
赢川立刻撩袍跪伏于地,额头触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哽咽:“能得丞相大人垂青赏识,能为丞相略尽绵薄之力,实乃赢川祖上积德,三生有幸!赢川愿为丞相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起来!起来!”赵高满意地抬抬手,肥胖的身躯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挪动了一下,换了个更显威仪也更为放松的姿态。
他居高临下,看着伏地的赢川,如同收服了一件极其称心如意的宝物。
“从今日起你便是杂家的人了!”
赵高略作沉吟,肥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如同在敲定一桩重要的交易:“你献宝有功,更系赢氏宗亲,身份贵重,杂家向来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自己人!”
“阎乐!”
“小婿在!”阎乐连忙躬身。
“传杂家令…”赵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大厅:“即日起,赢川擢为丞相府少府属官,专司为杂家…嗯…采办天下珍奇、调理养生事宜,秩比六百石”
这是一个虽无首接行政实权,却位置关键、能自由接近他核心圈子的职务,秩比六百石,对于无官职在身的赢川来说,己是破格擢升。
“府内西跨院,收拾出一处上好的清静院落,给赢川居住,另赐出入丞相府及宫禁符牌一面,方便他随时为杂家效力” 最后这一句,更是赋予了赢川常人难以企及的特权。
赢川心中狂澜汹涌,谋划的第一步,终于稳稳落地!
然而面上却只显露出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神色,再次深深拜下:“谢丞相大人天恩!赢川定当竭尽驽钝,肝脑涂地,不负丞相厚望!”
赵高看着赢川恭敬的姿态,又瞥了一眼案上那宝光内蕴的人参,再想到门外那十车象征着无尽延寿希望的珍宝,心中无比舒畅。
他慵懒地挥了挥手,靡靡之音再起,舞姬复又翩翩,厅内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奢靡景象。
仿佛刚才那场决定性的献宝与擢升从未发生。
然而,这权力场上的棋局,己悄然多了一枚名为赢川的棋子,正被执棋者赵高,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满意地收入囊中。
“来来来,赢川!”赵高脸上堆起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拍了拍身边空出的软垫,语气亲昵:“坐到杂家身边来。好好与杂家说说,这些宝贝疙瘩,该如何炮制,如何服用,方能将其神效,发挥到极致啊?”
此刻的赢川,在他眼中,己非那个可有可无的宗室子弟,而是能为他带来延寿希望、且深得他心的得力近臣。
赢川依言上前,姿态谦恭地在那软垫上只坐了半边,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倾慕与专注,开始为赵高细细讲解起来。
烛光映照着赵高贪婪而满足的脸庞,也映照着赢川低垂眼眸中,那一闪而逝、冰冷如渊的锋芒。
秦川舌灿莲花,指这几味药材宝物,声称乃炼制“九转还魂丹”之不二灵药,有缘者服之,可活死人、肉白骨!
又指着另外几味珍草,称能配制成驻颜丹,服下便可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更是将后世那玄奇话本中杜撰的种种仙丹妙药,也信手拈来,一一附会其上。
……
一番连哄带骗,言语间玄机迭起,穷尽溢美之词。
数个时辰流转,终是将那十车所谓的“天材地宝”,道了个详尽分明。
赵高听得是心旌摇荡,目眩神迷。
望着秦川,眼中灼灼尽是激赏与宠溺,嘴角笑意连连,
在秦川告退离开时,赵高眼中也依旧难掩不舍之意。
…
离开丞相府后,秦川坐在马车上缓缓朝着自己的府邸返回,白鸣则和十来个家仆亲卫紧紧策马跟随,
咸阳城,原本天下商贾云集贸易,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繁华街市,如今却人去楼空,只有时不时行色匆匆,背负行李逃离咸阳的商贾百姓,显得十分凄凉。
这也难怪,巨鹿大战秦军惨败,不仅二十万大军陨灭,就连王离都被俘虏了!
王离是谁!
那可是战国西大名将之一,秦国战神上将,武安侯王翦的嫡孙子,
曾经与大将军蒙恬驻守塞北,久经战阵,杀敌无数,是令无数匈奴闻风丧胆的秦军大将!
可如今连他都败了,还是败在兵力不过数万,领军将领不过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手中!
六国被秦国所灭,六国旧贵族恨秦入骨,如今六国余孽死灰复燃,如果攻入关中,进入咸阳,到那时等待秦人的下场,只怕比当初六国的百姓更加凄惨!
白鸣轻夹马腹,胯下骏马与马车并行,看向马车恭敬呼唤道:“少主!”
车厢内沉寂片刻,锦缎车帘被缓缓挑起一角。
秦川半倚在窗框上,望向白风疑惑目光淡淡开口道:“何事?”
“少主,我们……我们的谋划,不是定要除……”话未说出口,白鸣忽的想起这位少主之前对他的警告,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秦川嘴角一笑:“你可是疑惑,接下来我们在咸阳城内进行的计划,其中重要一环便是要除掉赵高,可我今日,不仅给他奉上十车天材地宝不说,还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极尽谄媚阿谀!”
白鸣喉结滚动,诚实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身后那十数名沉默不语的亲卫骑士,脸上带着忧虑:“少主明鉴。我们招揽的死侍中,多数都是那些前朝遗孤……他们的父兄家人,皆是被赵高那老贼构陷屠戮,甚至尸骨无存。”
“对赵高可谓是有着深仇大恨,个个恨不能生撕活劈了他!可今日……”白风顿了顿,语气埋怨道:“可今日少主您不仅对他卑躬屈节,厚礼相赠,更受了他那丞相府属官的封赏!属下只怕…只怕消息传开,那些死侍心寒之下,不仅会离心离德,背离而去,甚至可能有人会因误解而生出对少主您的恨意,从而对您不利啊!”
秦川微微颔首:“白鸣,你,信我么?”
白鸣闻言,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道:“回禀少主!属下与家父一样,无论您做什么,都无条件相信您,支持您!”
秦川微微一笑:“嗯,这就够了!”
“可是…”白鸣还想继续说什么,秦川语气一凝:“没有什么可是,你只需记住一点:今日所见,并非我本心,也并非我的本意”
“回去后,告诉他们所有人,今日我嬴川去阿谀谄媚他赵高,不过是为了来日斩下他头颅时,让他毫无防备,让他悔不当初!”
“我向你保证,不久后,我会让那些兄弟亲自手刃仇敌!”
“属下…明白了!”白鸣重重点头,
秦川手掌伸出窗外,轻轻拍了拍白鸣的后背:“嗯,我也告诉你一句话,你和风叔,也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相信的人!”
言罢,放下车帘,秦川重新将自己隐入车厢的昏暗之中。
马车继续在空旷的街道上轱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