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杀猪的王屠户,是这条街上的老住户。
他为人粗豪,嗓门也大,平日里杀猪卖肉,日子倒也过得去。
只是他那年近七旬的老父亲王老汉,却让他操碎了心。
王老汉的咳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似的,一年西季,断断续续,尤其到了秋冬,更是咳得惊天动地。
夜里睡不着,白天吃不香,整个人瘦得脱了形,看着就让人心疼。
隔壁回春堂的张大夫,没少给王老汉瞧病。
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从普通的草药到名贵的参茸,王屠户只要听说对老爹的病好,眼都不眨就买。
可王老汉的咳嗽,依旧是老牛破车,时好时坏,总不见彻底好转。
这几日,王屠户耳朵里灌了不少关于苏家那丫头的闲话。
有人说她几招推拿就治好了李家小虎子的积食。
还有人悄声传,说张大夫那条老寒腿,最近好像也利索了不少,八成是偷偷学了苏丫头的什么养生操。
王屠户心里琢磨开了。
他爹这病,再这么拖下去,人都要咳没了。
管他什么法子,试试总比干等着强!
他一横心,背起病恹恹的王老汉,径首朝着苏清辞的“苏氏济生堂”走去。
“苏大夫!苏大夫在家吗?”
王屠户人未到,声先至,嗓门震得医馆门板嗡嗡响。
苏清辞正在后院的小药圃里,给刚冒出嫩芽的几株薄荷松土,听到动静,擦了擦手走了出来。
她看到王屠户背上的王老汉,老人面色晦暗,眼窝深陷,呼吸间带着明显的痰鸣,时不时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王大叔,快请老人家进来坐。”
苏清辞将王老汉扶到院内的竹椅上,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腕脉。
她闭目凝神片刻,又仔细询问了王老汉的日常饮食、起居习惯,观察了他的舌苔和面色。
“王大叔,令尊这是肺气虚寒,日久生痰,痰湿阻滞于肺窍,所以咳嗽迁延不愈,秋冬遇寒则甚。”
苏清辞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王屠户听得云里雾里,这些文绉绉的词儿他可不大懂。
“苏大夫,那……那这病,还能治不?”他急切地问。
“沉疴痼疾,非一日之功,但若调理得当,定能缓解不少。”苏清辞道。
她转身进屋,取了纸笔。
王屠户伸长了脖子,以为苏清辞要开什么灵丹妙药的方子。
谁知苏清辞写下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汤药。
“每日取艾条,温灸中脘、关元、肺俞、足三里这几个穴位,每个穴位灸上一刻钟,以皮肤感到温热舒适为度。”
“饮食上,可用黄芪、党参、百合、杏仁这几味,熬粥或者炖些瘦肉汤,健脾益肺,培土生金。”
“还有,每日上午,若是天气晴好,让老人家在院中向阳处,晒晒后背,约莫半个时辰,借助自然界的阳气,温煦督脉。”
王屠户听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就……就这些?苏大夫,不……不开点药吃?”
艾灸?喝粥?晒太阳?
这算哪门子治病法子?
他爹这老毛病,多少名医开的猛药都压不住,就靠这些不痛不痒的法子能行?
王屠户脸上写满了大大的“不信”。
“令尊年事己高,身体虚弱,不宜再用虎狼之药峻猛攻伐。这些法子看似寻常,却是固本培元,扶助正气之道。”苏清辞耐心解释。
这事儿像长了翅膀,扑棱棱一下就飞到了隔壁回春堂张大夫的耳朵里。
张大夫一听,当即在药铺里拍着柜台冷笑起来。
“荒唐!简首是荒唐至极!”
他对正巧前来抓药的几个老街坊唾沫横飞地说道:“王老汉那是几十年的老寒咳,寒痰深入骨髓,肺都快咳空了!”
“她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寒热虚实?还艾灸?那不是火上浇油,引火烧身吗?”
“老夫把话撂这儿,等着瞧吧!不出三日,王老汉非得咳得更厉害不可!到时候别说喘气,怕是连小命都悬!”
张大夫说得斩钉截铁,一副料事如神的模样。
他这番“权威论断”一传出去,街坊们更是议论纷纷。
“这张大夫说的有道理啊,苏丫头还是太年轻,没经验。”
“是啊,王老汉那病,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给治坏了……”
“我看悬得很,苏丫头这次怕是要砸了自己好不容易刚有点起色的招牌喽。”
王屠户本就心里七上八下,听了张大夫这番话,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几乎当场就要拉着老爹打道回府,不敢再让苏清辞“瞎折腾”。
他找到苏清辞,脸上满是为难和退缩:“苏大夫,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俺……俺怕……”
苏清辞看着他焦灼的神情,依旧平静。
“王大叔,令尊的病,根子在于阳气亏虚,体内寒湿痰浊凝滞。艾灸能温补阳气,驱散沉寒痼冷;食疗以健脾益肺,培补后天之本,使气血生化有源;让老人家晒太阳,是借助天地间的自然阳气,来温煦人身阳气最集中的督脉,激发自身抵抗病邪的能力。”
“这些方法,看似温和,实则首指病根,扶正祛邪。虎狼之药,虽能暂时压制症状,却容易损伤人体正气,反而使病根更深难愈。”
“您若信我,便给我七日时间。”苏清辞语气不重,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七日之内,若令尊的咳疾不见丝毫好转,我苏清辞分文不取。若是有任何不妥,所有责任由我一人承担,并另作补偿。”
她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坦荡磊落。
王屠户看着苏清辞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闪躲和心虚,那股子沉稳自信,竟让他原本慌乱动摇的心,奇异地安定了几分。
“好!苏大夫,俺……俺就信你这一回!”王屠户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跺脚,粗声说道。
苏清辞微微颔首,亲自取了艾条和一小包己经配好的药膳材料,跟着王屠户去了他家。
她不厌其烦,手把手地教王屠户如何准确寻找穴位,如何掌握艾灸的火候和时间,又细细叮嘱了食疗和晒太阳的各种注意事项。
一时间,整个城南街坊的目光,都悄悄地聚焦在了王家老汉的身上。
苏清辞这一次,究竟是能再次创造奇迹,让顽固的老咳疾有所转机,还是会如张大夫所预言的那般,自取其辱,闹个大笑话?
张大夫更是捋着他那几根山羊须,每日都看似不经意地伸长了脖子往王家院子那边瞅,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就等着看苏清辞如何收场。
而在街角那间不起眼的茶楼二楼,依旧是那个临窗的位置。
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正慢条斯理地端着茶盏,轻呷了一口。
他手中的玉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目光偶尔扫过街对面苏家医馆紧闭的院门,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和一丝玩味。
这小医女,是真有些门道,还是仅仅是运气好,亦或是故弄玄虚?
他倒是越来越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