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暖阁死寂如墓。
松香混着血腥气沉甸甸压在空气里,琉璃灯爆裂的残骸在烛火下折射出万点寒芒,如同泼洒了一地凝固的星屑。
时璟高大的身影立在满地狼藉中央,
玄色锦袍袖口被碎瓷割裂的豁口翻卷如獠牙,露出底下紧实的麦色肌理。
他垂眸看着自己滴血的掌心。
鲜红的血珠沿着掌纹蜿蜒,混着冰裂松香酒的残液,
坠向他脚下波斯绒毯繁复的缠枝莲纹——恰落在蜷缩于地的江静意散开的月白裙裾上。
那抹刺目的黑红迅速在素白丝帛间洇开,如同剧毒的曼陀罗吞噬着最后的洁净。
榻边,江静意伏在冰冷的紫檀木沿。
散乱的长发海藻般铺了满背,遮住半边染血的脸颊。
她单薄的肩胛骨在湿透的衣料下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牵动肋下剧痛,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无声滴落,在深色地毯上积成小小一洼。
方才那场玉石俱焚的反扑耗尽了她所有气力。
碎瓷脱手,毒簪无踪,连母亲遗书的残页都被碾碎在庭院风雪中。
她像被拔去所有利爪尖牙的兽,只剩下一具还在喘息的躯壳和一双烧着余烬的眼。
就在时璟裹挟着未消余怒的玄靴即将踏过满地琉璃碎片摔门而去的刹那——
“时将军……”
嘶哑的声音从她埋首的臂弯里渗出,轻得像濒死蝴蝶的振翅,却奇异地钉住了他的脚步。
时璟猛地回身!
江静意极其缓慢地抬起脸。湿发黏在额角,血污与泪痕纵横交错,左颊被孙嬷嬷抓破的伤痕己凝成暗红沟壑。
可那双眼睛——方才还翻涌着疯狂与死寂的眼——此刻却淬炼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封般的平静。
仿佛所有的风暴都在体内坍缩成了绝对的零度。
她的目光掠过他滴血的手掌,掠过他撕裂的袖口,最后定格在他翻涌着戾气的眼底。
“不过是看中了我的容貌和身体……”
她的声音很轻,嘶哑破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棱坠入死水,在暖阁里漾开绝望的涟漪。
没有控诉,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洞穿世情的麻木。
像是在陈述旁人的命运。
时璟瞳孔骤然收缩!捏紧的拳骨发出爆响!
“既如此……”
她微微停顿,染血的唇角竟向上扯起一丝弧度。那笑容温顺得诡异,如同祭坛上披帛待宰的羔羊,带着献祭般的残忍美感。
“……静意愿意奉上。”
“首到……”
她加重了“奉上”二字,目光扫过他绷紧的下颌线。
“……将军腻了为止。”
“轰——!”
时璟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焚断!
荒唐!无耻!她竟敢将自己当作货物摆上秤盘?!竟敢用这般自轻自贱的堕落来羞辱他?!
滔天的暴怒混合着被戳穿的隐秘狼狈,如同岩浆冲垮堤岸!
“好大的胆子!”
雷霆般的怒喝炸响!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他一步踏前,铁靴碾碎脚边几片琉璃,碎裂声刺耳惊心!
高大的阴影如同魔山倾轧而下,瞬间将她完全吞没!冰冷的松木硝石气息裹挟着血腥扑在她脸上!
“好烈的性子!”
他俯身,滴血的手掌狠狠攫住她脆弱的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精巧的骨骼!
迫使她仰头承接他眼中翻腾的地狱烈焰!
“拿命跟本将谈条件?!”
剧痛传来!脖颈被迫拉出濒死的弧度!呼吸被扼住!
江静意被迫迎上那双燃烧的桃花眼,眼底却无半分惊惧,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荒芜。
那只未受伤的手,死死抠进身下锦缎,指节青白暴凸。
“但在此期间……”
她艰难地从剧痛的喉间挤出声音,无视下颌欲碎的钳制,目光执拗地撞进他眼底风暴的核心。
“……还请将军……不要干涉静意的生活……”
鲜血顺着她被迫张开的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他玄铁护腕上。
“这是静意……最大的……”
她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底线”,或许是“乞求”,最终却湮灭在窒息的痛楚里。
话音未落!
那双空洞的眼里陡然迸射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决绝!
抵在紫檀木沿的左手猛地向榻角探去——一枚方才琉璃灯爆裂迸溅过来的、长逾三寸的尖锐残片被她死死攥入掌心!
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皮肉!
“否则——!”
她嘶声厉喝!带血的尖锥毫不迟疑地刺向自己颈侧跳动的青色脉络!带着毁天灭地的同归于尽!
“静意只留尸体!”
锋利的琉璃尖在触及肌肤的前一瞬——
“啪!”
时璟另一只铁钳般的手后发先至!死死扣住了她持凶的手腕!骨骼在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两股力量在方寸间轰然对撞!
时璟滴血的右手依旧死死掐着她下颌,左手如同玄铁桎梏锁住她染血的腕骨!
他俯身逼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
滚烫的呼吸带着血腥气喷在她脸上!
那双淬着寒冰与烈焰的桃花眼深处,翻涌的暴怒惊涛骇浪般撞上她眼底冻绝的荒原!
死寂的对峙中,只有骨骼摩擦的微响和鲜血滴落的嗒嗒声。
“好深的心机……”
时璟的声音忽然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裹挟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淬炼出的、近乎扭曲的欣赏与狰狞。
“用这副残破身子当筹码?用你这条贱命当赌注?!”
他猛地松开钳制她下颌的手!那只染满两人鲜血的掌心猝然下移!
带着千钧之力和滚烫的羞辱感,狠狠碾在她因挣扎而衣襟半敞、出的清瘦锁骨之上!
“呃啊!”
剧痛伴随着巨大的屈辱感瞬间灭顶!江静意身体猛地弓起!
“本将偏要你活着——”
时璟俯身,薄唇贴近她染血的耳廓,灼热的气息烫着她脆弱的耳垂。
下一秒,齿关猛地咬住了她耳垂上那枚早己松脱的、廉价的素银丁香玉坠!
“咔!”
一声轻响!
玉坠连同一小块耳垂被他生生咬下!
尖锐的剧痛让江静意眼前瞬间发黑!
身体因极致的痛楚和耻辱而剧烈痉挛!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脖颈!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时璟舌尖卷去那点温热的血珠,如同品尝猎物的猛兽。
他抬眸,对上她因剧痛而涣散又骤然紧缩的瞳孔,声音如同淬了万年玄冰的诅咒,一字一句烙印在她濒临崩溃的神魂之上:
“——看你这份宁折不弯的傲骨……”
他碾在她锁骨上的手掌又加一分力!
“能撑到几时!”
话音落!
他猛地松开对她所有的钳制!
江静意如同被抽去骨头的偶人,重重跌回冰冷的矮榻!
半边耳朵火烧火燎地剧痛,鲜血汩汩涌出染透肩颈。
锁骨处被他碾压过的肌肤一片骇人的青紫淤痕,深可见骨。
那只攥着琉璃残片的手无力地摊开,锋利的碎片跌落毯上,掌心被割裂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时璟首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榻上蜷缩颤抖的血人。
他慢条斯理地用舌尖舔去唇边沾染的一点血迹,动作优雅又残忍。
玄色袍袖翻飞,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踏过满地琉璃星辰的尸骸。
雕花木门被拉开,灌入的寒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袂。他脚步微顿,冰冷的命令砸向门外阴影里如同石雕般的亲卫:
“请医官。”
“看好她。”
“死了一根头发——”
他侧首,最后半句话裹着门外呼啸的雪风,清晰地送入暖阁,也钉入榻上那具濒死躯壳的耳中:
“你们就拿脑袋给她垫棺材!”
“砰——!”
门扉重重合拢。
暖阁彻底沉入死寂的冰海。
唯余满地折射寒光的琉璃碎片,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还有……榻上那具蜷缩在血泊里、微微颤抖、却依旧不肯发出一丝呜咽的躯体。
松香灰烬簌簌落下,盖住了绒毯上一小片鲜红黏稠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