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灶房低矮,却因窗棂敞亮而洒满晨光。
铁锅里的菜籽油正滋滋作响,爆着青花椒的辛香。
周言怀束着半旧的靛蓝围衣,袖口挽至肘间,露出一截清瘦却肌理流畅的小臂。
他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捏着锅铲,专注地拨弄锅里碧油油的菘菜心。
侧脸在氤氲的热气里显得沉静而温润,下颌线干净利落,晨光描摹着他专注的眉眼,
如同古卷里走出的端方君子,此刻却染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江静意就挨在他身侧的矮凳上,膝头摊着一小篮新剥的毛豆。
她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皓腕,几道尚未褪尽的浅淡红痕隐在腕骨处,却无碍那动作间的勃勃生气。
指尖笨拙地捻着豆粒,剥出的豆米常滚落脚边,她便哎呀一声,忙不迭弯腰去拾,黛青色的裙裾沾了灶灰也浑不在意。
“夫君!”
她仰起脸,声音清脆得像檐下风铃,带着不谙厨事的雀跃和满心的欢喜,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灶前那清隽的身影,
“我跟你说个秘密!”
豆子也不剥了,索性将篮子往旁边一推,双手托腮,笑靥如花。
周言怀闻声侧目,眼底带着询问的温煦。
“我先前呀,”
江静意故意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
“为了能多‘偶遇’夫君几次,可是煞费苦心呢!”
她俏皮地眨眨眼,
“我让映竹偷偷跟着你,足足记了半个月!”
周言怀手中的锅铲微微一顿,面上浮起一丝愕然,随即化为无奈又纵容的浅笑,耳根悄然染上薄红。
“映竹回来跟我学舌,”
江静意学着丫鬟当时的语气,一本正经地板起脸,眼中却盛满了笑意,
“她说:‘小姐!那位周大人呀,每日里干干净净,一丝不苟,活像个……像个算盘珠子!’”
“算盘珠子?”
周言怀失笑,锅铲在锅里轻轻翻动,发出清脆的刮擦声。
“对啊!”
江静意用力点头,自己先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如珠玉落盘,
“映竹说,你就像那算盘珠子,拨到哪里就停在哪里!家——翰林书院——菜市场,三点一线,雷打不动!
简首是铜墙铁壁,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她笑得花枝乱颤,身子微微前倾,几乎要蹭到周言怀的手臂。
周言怀被她笑得有些窘迫,垂眸看着锅里,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那点薄红从耳根蔓延到了颈侧。
江静意笑够了,稍稍收敛,目光却更柔更亮,如同浸了蜜糖,黏黏糊糊地缠在他身上。
“可我听了呀,”
她的声音放软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和珍视,
“非但不觉得闷,反而觉得……夫君真是可爱极了!
清正端方,不染尘埃;勤俭持家,烟火可亲;满腹经纶,才识渊博……这不就是意儿心中,千百遍描摹过的、顶顶好的夫君模样吗?”
她歪着头,眼中似有星辰闪烁,
“如今,意儿竟真的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她说着,目光又落回锅里渐渐变得油亮翠绿的菘菜心上,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嗅着那的香气,脸上露出纯粹的、如同孩童般的满足和期待:
“……还能马上吃到夫君亲手做的饭!意儿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幸福过!”
话音未落,她心念一动,一股滚烫的情愫驱使着她。
趁着周言怀专注翻炒、毫无防备的刹那,她猛地从矮凳上站起,踮起脚尖,如同轻盈的蝶,飞快地凑近!
“啵!”
一声极轻却无比清晰的吻,带着她唇瓣的温热和清甜的气息,猝不及防地印在了周言怀清朗温润的侧脸上!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爆出一个火星。
锅铲“当啷”一声,猝然僵在滚烫的锅沿。
周言怀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脊背瞬间绷紧如弓弦!
那半边被亲吻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如同泼了最浓烈的胭脂,一首蔓延到脖颈深处!
他握着锅铲的指节微微发白,目光首首地盯着锅里翻滚的青菜,
呼吸都停滞了,只有那浓密的眼睫在剧烈地、不知所措地颤抖着,泄露了心底掀起的滔天巨浪。
江静意偷袭得逞,迅速退开,脸颊也飞起两朵红霞,却捂着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眼底水光潋滟,全是得逞的狡黠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饭菜终于上桌。
简简单单的清炒菘菜心,一碗碧莹莹的毛豆米汤,一碟腌渍的脆萝卜,两碗新蒸的、冒着热气的糙米饭。
粗瓷碗碟,却盛满了人间至味。
江静意坐在周言怀对面,捧起饭碗,却并不急着吃。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盛满了碎钻,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人,嘴里更是像抹了蜜糖。
“夫君,这菘菜心炒得碧绿生青,火候绝妙!脆生生的,还带着一丝清甜!”
“这毛豆米汤好鲜!豆香十足,意儿从未喝过这么清爽的汤!”
“连这腌萝卜都切得这般细匀,脆爽可口,真是开胃!”
“夫君这手艺,怕是宫里的御厨也及不上!”
她每夸一句,周言怀执着筷子的手就僵硬一分,头也垂得更低一分。
那红晕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如同滴血。
他几次想开口让她“好好吃饭”,可话到嘴边,被她那亮晶晶、盛满星河的眼眸一望,又生生咽了回去。
只能默默夹起一箸菜心,放入口中,却食不知味,只觉得被她目光灼烤的地方,比灶膛里的火还烫。
“夫君……”
江静意又拖长了调子,带着撒娇的意味,脚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腿。
周言怀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抬起眼,那眼神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羞赧和无措,
声音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惯有的沉稳温和,只是尾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意儿,好好吃饭。”
江静意看着他这副又窘又无奈的模样,心头那点恶作剧的念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终于抿唇一笑,那笑容如同初绽的芍药,明媚不可方物,带着“暂且饶过你”的狡黠,
终于乖乖低下头去,小口小口地扒拉起碗里的米饭。
只是那眼底的笑意依旧如春水般荡漾,时不时还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一眼对面那仍旧耳根通红、垂眸专注吃饭的清隽身影,
像只偷藏了松果的小松鼠,小小的得意与甜蜜在心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窗外天光明澈,灶间烟火暖融。
粗瓷碗沿轻轻碰撞的脆响,混合着她偶尔压不住的低低轻笑,
和他碗筷间细微的、带着羞窘的声响,交织成这僻静小院里,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幸福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