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冷。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虚无中沉浮,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时间,只有永恒的、死寂的寒冷包裹着一切。仿佛沉入了宇宙最冰冷的墓穴。
但渐渐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如同寒夜中最后一粒火星,顽强地在冰冷的死寂中亮起。
温暖…粘稠…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包裹着全身。
身体的感觉…回来了。
不是舒适的重塑,而是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活着的伤口深处!粘稠、温热、带着强烈生命律动感的液体,如同最粘腻的油膏,死死地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堵塞着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吸进的都是带着浓烈腥甜和生命源初气息的粘稠血浆!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扼住喉咙!身体本能地想要挣扎,西肢却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我猛地睁开眼(或者说,试图睁开眼)。
视野一片模糊的、不断晃动的暗红。那是血浆本身的颜色。
这里是…血池?
念头刚刚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剧痛、麻痒和新生感的复杂感受,如同电流般从身体各处传来!
尤其是左肩!
剧痛!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小刀在同时切割着肩胛的骨头和神经!那是玉石左臂被强行引爆后留下的恐怖创口!
但在这剧烈的、如同酷刑的疼痛之中,一种更诡异的感受清晰传来——无数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肉芽,正从肩胛骨断裂的截面疯狂地滋生、蠕动、纠缠!它们在粘稠的血浆中贪婪地吮吸着养分,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麻痒和…生长的悸动!
再生!这活土之母的子宫血池,真的在修复我的残躯!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刚刚升起,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冻结。
透过粘稠、晃动的暗红血浆,我看到了…自己。
不是倒影。是清晰呈现在血池“水面”之上的、悬浮着的、属于“我”的残缺影像!
影像中,我漂浮在无边的血海中央,身体被一层粘稠的、不断搏动着的暗红色肉膜包裹着,像一只巨大的、尚未破茧的蛹。在肉膜外的右臂和那条依旧上演着“木沙大战”、不断崩裂重组的右腿,在血浆的浸泡下显得格外惨白和诡异。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肩!影像清晰地映照出肩胛处那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断口!无数细小的、如同白色蛆虫般的肉芽正从创面疯狂滋生、蠕动,在血浆中贪婪地扭动、生长!那景象,比最深的噩梦还要可怖!
这血池…它不仅修复我,更在“观察”我!将我重生的每一个痛苦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出来!
就在这时,血池“水面”上,那悬浮的残缺影像旁,毫无征兆地荡开了一圈涟漪。
涟漪中心,粘稠的血浆如同被无形的画笔搅动,缓缓凝聚、勾勒…
一张脸。
一张我死也不会忘记、却又变得无比诡异恐怖的脸!
半边是深褐色的、布满裂纹的干枯木质,眼窝深陷,里面燃烧着两点毫无人性的、充满贪婪吞噬欲望的暗红光芒——是赵云!
而另外半边脸…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断流动的暗红色沙晶!沙晶之下,隐约可见一张属于婴儿的、五官模糊、却凝固着永恒痛苦和怨毒的小脸轮廓!那是…被吞噬的胞妹转世胎的残存痕迹!
两张脸,以如此恐怖的方式,强行“融合”在同一颗头颅之上,此刻正隔着粘稠的血浆,死死地“盯”着我!
“嗬…嗬…” 影像中,那颗恐怖头颅的嘴巴无声地开合着,粘稠的血浆从嘴角溢出、滴落。一个混合了赵云低沉木腔、婴儿尖锐啼哭、以及无数根须摩擦声的诡异三重音,无视粘稠血浆的阻隔,如同冰冷的毒蛇,首接钻进我的脑海深处:
“痛…吗…?”
“新生…的…代价…”
“选…择…吧…”
选择?什么选择?
就在我心神剧震之时,血池“水面”上,那悬浮的残缺影像中,我左肩那血肉模糊、疯狂滋长肉芽的断口处,景象猛地发生了变化!
断口处剧烈地蠕动起来!血浆如同沸腾般翻滚!
紧接着,两条完全由血浆凝聚而成的、模糊的手臂虚影,如同破茧的毒蛇,猛地从我的左肩断口处“生长”了出来!
一条手臂,呈现出深褐色、布满木质纹理的形态,表面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叶脉状纹路,显得坚韧而富有自然的生机,但边缘却隐隐有火星闪烁,仿佛极其易燃。
另一条手臂,则呈现出一种冰冷、坚硬、半透明的玉石质感,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血池的暗红光芒,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防御力,但内部却隐约可见细微的、如同冰裂纹般的脆弱纹路。
木质易控但易燃…玉石坚硬但脆裂…
残酷的选择!这就是活土之母给我的“恩赐”?让我选择一条新的手臂,同时也选择了它附带的致命缺陷?!
意识在剧痛、窒息和这突如其来的残酷选择中疯狂挣扎。身体在粘稠的血浆中微微颤抖,左肩新生的肉芽因为情绪波动而更加疯狂地蠕动,带来新一轮的撕裂痛楚。
玉石臂…坚硬…可以战斗…可以复仇…可以砸碎赵云的脑袋…可以…
木质臂…灵活…生机…或许…更接近“人”…
就在我的意念在两个选项之间剧烈摇摆,右手无意识地想要抬起,似乎本能地想要触碰那条代表着自然生机的木质臂虚影时——
血池“水面”上,那颗由赵云和婴儿脸融合而成的恐怖头颅,猛地向前一探!粘稠的血浆在它嘴边形成漩涡!
那只由沙晶构成的半边脸,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混合着婴儿纯真与怨毒的弧度。赵云那木质半边脸的暗红眼窝中,贪婪的光芒暴涨!
“选……” 那三重音的诡异合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和…冰冷的急切,“替我…杀…皇帝…啊…!!!”
“皇帝”二字出口的瞬间,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滔天恨意和某种诡异契约力量的意念冲击,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我的脑海!眼前瞬间闪过破碎的画面——金銮殿上腐朽的龙椅,枯骨般的手握着玉玺,还有…那根刺穿我脊椎的皇帝肋骨!
这意念冲击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让我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防线瞬间失守!伸向木质臂虚影的右手猛地一僵!
选择……杀皇帝…
这个念头如同被强行植入的病毒,瞬间占据了混乱思维的高地!对皇帝的恨意,对复仇的渴望,被这股外来的意念无限放大!
玉石臂…坚硬…能砸碎龙椅…能洞穿枯骨…能复仇…
右手,那只相对完好的右手,在粘稠的血浆中,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改变了方向——朝着血池“水面”上悬浮的、那条冰冷坚硬的玉石臂虚影,缓缓按去!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玉石质感!
就在这决定命运的指尖即将落下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柔韧、带着无尽腐朽和寄生欲望的触感,如同活过来的裹尸布,毫无征兆地、猛地覆盖了我的右半边脸颊!
农神皮!
那只在爆炸中裹住我、沉寂了片刻的农神皮,此刻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再次苏醒了!
它紧贴着脸颊的皮肤,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毒液渗透!更恐怖的是,它似乎在…融合!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如同活体根须般的纤维,正试图刺破我的皮肤,钻进皮下的肌肉和神经!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我瞬间清醒!伸向玉石臂的右手猛地僵在半空!
覆盖右脸的农神皮在蠕动!它带来一种极其诡异的“共享”感——仿佛有亿万张扭曲痛苦的面孔在我的皮肤下挣扎、哀嚎!那是被农神吞噬、禁锢的无数牺牲者的残念!
而最首接、最恐怖的“共享”,是味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亿万种滋味的“味道”,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冲垮了我的味蕾和神经!
有泥土被根须翻开的腥气…有少女灵根被强行剥离的纯净生命被污染的酸涩…有水晶棺椁冰冷棺盖的金属锈味…有腐菌在血肉中滋生的甜腻恶臭…有浮空蒲草腐蚀皮肉的灼烧苦味…有血菩提树根吸食脑髓的腥咸…有沙耶琉璃骸骨碎裂的粉尘感…甚至…还有我自己血肉被撕裂、被烧焦、被消化的…各种痛苦的味道!
但这亿万种味道汇聚的核心,却是一种清晰无比、令人骨髓发冷的“未来之味”——仿佛看到自己被无数条根须刺穿、悬挂在半空,身体如同成熟的果实般被亿万条根须同时撕扯、分食!每一块血肉被不同的根须吸吮、咀嚼、消化…那种被彻底分解、成为万物养料的…终极绝望之味!
“嗬…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意义不明的抽气声。身体在粘稠的血浆中剧烈地痉挛、抽搐!强烈的呕吐感混合着农神皮带来的精神污染,几乎要彻底摧毁我的意识!
选择…选择…
在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被农神皮覆盖的右眼视野,却诡异地穿透了粘稠的血浆,穿透了血池的幻象,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血池底部,并非无尽的深渊。
那里,静静地躺着半截断裂的、如同最纯净紫色水晶雕琢而成的…手臂残骸。
沙耶的残骸。
它浸泡在血浆中,表面依旧残留着被农神胎污染的墨绿色痕迹,但核心处,一点微弱却纯净的紫色光芒,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污秽中顽强地闪烁、搏动。
选择…
剧痛中,被农神皮覆盖的右脸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拉扯出一个极其诡异、混合了痛苦与一丝…决绝的弧度。
那只伸向玉石臂虚影的右手,五指猛地张开,然后——在血池幻象中赵云那恐怖头颅难以置信的“注视”下——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抓向了旁边那条深褐色、布满木质纹理的臂膀虚影!
木质臂!我选木质臂!
“不——!!!” 赵云三重音的怨毒咆哮和农神皮覆盖下的腐朽意念,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瞬间在脑海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