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那柄斩妖除魔的生锈铁剑,竟真切地出现在手边!
陆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目光死死锁定在床沿。
那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的铁剑,剑身布满暗红与深褐交错的厚重锈迹,剑刃钝得能当尺子用。
“真的……不是梦?”
陆沉喃喃自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翻身下床。
他伸出手,握住那冰冷粗糙的剑柄。
入手沉甸甸的,远超寻常铁器,他尝试着挥动了一下。
呜——!
破空声沉闷,带着铁锈摩擦的涩响。
没有梦中那轻如鸿毛的灵动,更没有那斩断山河的沛然伟力。
果然只是又沉又重。
陆沉把这口铁棍翻来覆去把玩了许久,用指节敲打,凑到耳边倾听,甚至搭配自己的伏龙装,游蛇步去挥舞,它都毫无反应。
“难道,要滴血?”
一个在志怪话本里的念头,突然蹦了出来。
那些故事里,主角得了神兵利器,不都是划破手指,滴血认主吗?
陆沉看着那斑驳的锈迹,犹豫了一下,并未立刻尝试。
他先打来一盆清水,用布巾沾湿,用力擦拭剑身。
然而,任凭他如何刮擦揉搓,那层厚厚的、仿佛与剑身融为一体的锈迹,纹丝不动,连颜色都未曾淡去半分。
眼见无法,他便找来几块厚实的旧布,将这口神秘的铁剑层层包裹,小心翼翼地塞到了自己床铺最底下的木板缝隙里藏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屋外,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盘膝坐下,闭上双眼。
“梦是真的,诛妖也是真的,那甘露想来也应该是真的!”
他心神沉入识海,清晰地看到那悬浮在山海印周围的八九滴晶莹甘露。它们如同最纯净的星辰,散发着温润的生命气息。
心念一动,如同饮酒。
一滴甘露悄然垂落,无声地融入他无形的魂魄本源之中。
“不知道有没有昨晚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陆沉带着一丝期待想着。
然而,这感觉与昨晚截然不同!
这甘露并非昨晚草木精灵元气那般带来温暖舒适的滋养。
它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春雨,带着一种清冽、精纯到极致的能量,悄然渗透、浸润着他魂魄的每一个角落。
刹那间,陆沉只觉自己的感知如同被投入清泉洗涤,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敏锐。
屋外麻雀振翅的细微声响、巷口行人模糊的对话、甚至泥土中蚯蚓蠕动的窸窣,都如同在耳边响起。
眉心印堂穴的位置,更是传来一阵奇异的、持续不断的鼓胀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撑开,又像是孕育着什么,要从那方寸之地破茧而出!
随着甘露能量的持续涌入,这股鼓胀感越来越强烈。
在甘露洗涤下,魂魄感知力暴涨带来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内视己身,
然后,他“看”到了!
在自己身体最深处,并非血肉筋骨,而是三魂七魄,它们如同夜空中散落的星辰,各自散发着强弱不一的莹莹青光。
“我……我怎么能看见自己的魂儿?!”陆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更惊人的变化还在继续!
那滴落的甘露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溪流,源源不断地冲刷、滋养着那三魂七魄散发的青光。
在甘露的浸润下,散乱的三魂之光开始彼此吸引、靠近,七道魄影也如同受到牵引的星屑,缓缓围绕着三魂旋转。
在陆沉心神震撼的注视下,那三魂七魄散发的青光,如同百川归海,缓缓地汇聚!
光芒流转,相互交融!
一个极其模糊、只有拳头大小、通体散发着纯净青色光晕、轮廓隐约与陆沉有七八分相似的小人儿,正一点一点地在他识海的最中央,凝聚成形!
……
铺子里弥漫着熟悉的药香。
沈爷风尘仆仆地跨过门槛,将肩上搭着的褡裢随手扔在柜台上。
他端起柜台旁早己凉透的粗陶茶碗,咕咚灌了一大口,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沈爷,您回来了。”
一首守在铺子里的壮汉连忙迎上,接过沈爷脱下的外褂。
“嗯。”
沈爷应了一声,走到他那张太师椅前坐下,习惯性地摸出那根油亮的黄铜烟杆,慢条斯理地塞着烟丝。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铺子里可还安稳?六子那小子没出什么岔子吧?”
壮汉连忙躬身:“铺子一切安好,至于六子……”
他略一迟疑,便将薛超在妙手医馆门前当众折辱董霸、迁怒陆沉,以及后来深更半夜带人进山“搏大货”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薛超?”
沈爷叼着烟杆,嗤笑一声,用火镰点燃烟丝,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形成一团袅袅的青雾。
烟雾缭绕中,他那双半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哼,一个眼皮子浅的井底之蛙罢了,仗着点狠劲,在龙脊岭那泥塘里扑腾出点水花,就真当自己是条过江龙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谈论的不是龙脊岭威名赫赫的二把手,浑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六子他没有登门求助?”
沈爷说罢,问了一声。
壮汉摇了摇头:“他倒是没有求助,只是来铺子里问过一句,问小的知不知道您老去哪儿了。”
“哦?”沈爷抽烟杆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半阖的眼皮似乎抬起了半分,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就只问了这一句?没提薛超的事?没说要请我替他出头?”
“没有。”壮汉肯定地摇头,“就问了您去哪儿,再没多说别的。”
“好性子……好性子啊!”沈爷将烟杆从嘴里出,在椅子扶手上轻轻磕了磕烟灰,脸上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赞赏。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见惯了世情冷暖,人心翻覆。
早年走南闯北,后来隐居市井,早己看透了一件事。
这人呐,生来带多少金银是外物,得几分天分是命定,投什么家世如浮云,撞多大运道似泡影。
这些东西,得之是幸,失之是命,强求不来,也守不住多久。
唯有一样东西,最是难得,也最是金贵,那就是一个人的真性!
什么叫真性?
不因贵贱穷苦而变,不因世情更移而改,不因起落显达而动。
身处卑贱时不谄媚,一朝得势时不跋扈!
面对强权时不屈膝,手握力量时不欺人!
无论顺境逆境,无论贫富贵贱,那颗心,始终如磐石,不为外物所移,不为世情所改!
这太难了!
沈爷见过太多穷怕了的人,一旦得了点势,那嘴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恨不得把过去受的委屈百倍千倍地找补回来。
也见过不少乍富乍贵的,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忘乎所以。
按理说,陆沉认了他沈爷做师傅,学了烧身馆的本事,就等于在腰杆子上别了根硬梆梆的打狗棒。
他被薛超这等凶人记恨,受了威胁,遇到这般麻烦,第一时间就该跑来找他这个师傅求援、甚至借势压人!
这才是人之常情,这才是“理所应当”!
可陆沉没有。
这才是让沈爷既意外又惊喜的地方。
“真性如真金!好生难得!竟让我这老眼昏花的,在雨师巷的泥巴地里给捡着了!”
沈爷很满意,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畅快与欣慰,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惊人,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
“去,替我跑一趟回春堂,跟他们那位东家带句话,就说我说的,薛超那档子破事,该了了,让他管好自家的狗,别放出来乱吠,扰了我铺子里的清静。”
壮汉心头一凛,应了一声。
“等等!”沈爷叫住转身欲走的壮汉,手指在黄铜烟杆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眼神望向铺子外熙攘的街道。
“再办件事。”
沈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去准备帖子,宴请安宁县西大武馆的馆主,镖行的总镖头,宏茂行的大掌柜,以及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
壮汉愣住了,片刻之后才回神问道:“沈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弄这么大阵仗?”
他跟随沈爷多年,深知这位爷向来低调,深居简出,从未如此大张旗鼓过!
沈爷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烟气,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郑重其事的神情。
“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