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红灯，像一颗凝固在冰冷墙壁上的血珠，刺目而绝望。时间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沉重的铅块，砸在陆霆骁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他保持着那个跪地的姿势，仿佛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只有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里面正在进行的，是一场关乎他儿子生死与残缺的残酷审判。
宁夕被他安置在轮椅上，就在他身边。周医生给她注射了强效的镇定剂，她不再哭喊挣扎，只是安静地蜷缩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手术室的门，泪水无声地、持续不断地滑落，浸湿了衣襟，滴落在冰冷的地面。她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精致木偶，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她灵魂深处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陆霆骁不敢看她。每一次眼角的余光瞥见她那死寂的模样，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只能维持着跪姿，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分担着手术室内儿子的痛苦，也惩罚着自己的无能。
漫长的煎熬，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
终于，那扇沉重的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威廉姆斯教授第一个走了出来。他身上的手术服沾染着斑驳的血迹和消毒液，脸上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疲惫，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沉重，有遗憾，也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陆霆骁猛地从地上弹起，因为跪得太久，膝盖传来一阵剧痛和麻木，他踉跄了一下，却毫不在意，一个箭步冲到教授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询问。
宁夕空洞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如同濒死的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死死地盯着教授。
威廉姆斯教授摘下口罩，露出苍白而凝重的脸。他看了一眼陆霆骁，又看了一眼轮椅上面色惨白如纸的宁夕，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医者宣判的沉重感：
“手术…结束了。”
陆霆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教授的声音带着深深的遗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坏死的范围…比影像显示的更深、更广。为了彻底清除坏死组织和阻断毒素扩散…左小腿…在膝盖上方…截除了。”
膝盖上方…截除了…
这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陆霆骁和宁夕的心脏！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残酷的现实被如此清晰地宣判时，那灭顶的绝望和痛苦依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们吞没！
陆霆骁高大的身躯剧烈地一晃，他猛地伸手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骇人的痛苦风暴！他的儿子…他可怜的儿子…真的永远失去了一条腿…
“呃…”宁夕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她猛地捂住了嘴，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神瞬间变得一片死寂的灰败！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彻底熄灭了！她的儿子…她的景珩…变成了残疾人…她才刚刚为他取好的名字，寓意着光明和希望（景：日光；珩：美玉），此刻却像一个残酷的讽刺！
“但是！”威廉姆斯教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强行将两人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回一丝，“坏死源被彻底清除了！毒素扩散被成功阻断！他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
生命体征稳定！
陆霆骁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命保住了！儿子还活着！
宁夕死寂的眼中也掠过一丝微弱的波动，像是灰烬中最后一点火星。
“不过！”教授的语气立刻又变得无比凝重，甚至比之前更沉重，“这只是暂时脱离了最致命的危险！他面临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截肢创面的感染风险极高！坏死毒素虽然阻断，但己经造成的全身性炎症反应和多脏器损伤正在加剧！尤其是肺部感染和心功能…非常不乐观！还有术后的大出血风险…接下来的24小时，是他最危险的时刻！他需要在最高级别的无菌隔离和生命支持下，闯过一道又一道鬼门关！”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又被残酷的现实泼上了一盆冰水！命是暂时保住了，但儿子依然在生死线上挣扎，未来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陆霆骁的心如同被放在烈火和寒冰中反复煎熬！他看着教授疲惫而沉重的脸，知道这己经是竭尽全力的结果。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陆景珩小小的身体被包裹在厚厚的无菌被单里，只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他的左腿…从膝盖上方被整齐地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那里…空荡荡的…让人看一眼就心痛欲绝！他身上插满了更多的管子，连接着更复杂的仪器，呼吸机有节奏地运作着，维持着他微弱的生命之火。
“景珩…我的儿子…”宁夕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小残缺的身影，巨大的悲痛再次汹涌而至！她想扑过去，想抱抱他，想感受他是否还有温度，但身体的虚弱和镇定剂的作用让她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陆霆骁强忍着心如刀绞的剧痛，目光紧紧追随着移动病床。他看到儿子被小心翼翼地送进隔壁早己准备好的最高级别无菌隔离病房（PICU），厚重的门再次关闭，将他隔绝在外。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轮椅上的宁夕。她正死死地盯着儿子病房的方向，眼神空洞，泪水无声滑落，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微微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
周医生担忧地看着宁夕的状态，对着陆霆骁无声地摇了摇头，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极其明显——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尤其是看到儿子截肢后的惨状！这可能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霆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看着宁夕那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又想起儿子术后那漫长而凶险的康复之路…一个可怕的、却又似乎是他唯一能选择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痛苦和绝望，走到宁夕面前，缓缓蹲下身。他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极其僵硬、却试图安抚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痛楚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夕夕，”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语调，“你看，景珩出来了，手术…很成功。”
宁夕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在他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不敢置信。“成功？”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他的腿…”
“腿保住了！”陆霆骁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刻意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他的眼神紧紧锁住宁夕的眼睛，试图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去编织一个虚假却必要的希望，“教授他们…创造了奇迹！虽然坏死的范围很深，但通过最先进的血管重建技术和局部清创…保住了！腿保住了！只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和后续治疗！但腿…还在！”
腿…还在？
宁夕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的希冀光芒！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真的？！腿…保住了？！”她激动地抓住陆霆骁的手，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
“真的！”陆霆骁用力地点头，眼神无比“坚定”，心脏却在滴血！他清晰地看到，当他说出“腿保住了”时，宁夕眼中那死寂的灰败瞬间被点亮，仿佛重新注入了生命力！这个谎言…竟然真的暂时稳住了她！
“可是…刚才教授说…”宁夕的狂喜中带着一丝疑虑。
“教授说的是最坏的情况！”陆霆骁立刻打断她，语气“轻松”地解释，“手术过程中情况很凶险，差点就要截肢，但最后关头，教授用了国际上最新的技术，硬是保住了！现在景珩需要的是静养和抗感染治疗！腿…会慢慢好起来的！”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一些，尽管内心早己被巨大的痛苦和负罪感撕裂。
“太好了…太好了…”宁夕喃喃自语，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和药力再次席卷而来，她靠在轮椅背上，泪水依旧在流，但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混杂着巨大悲伤和劫后余生般庆幸的泪水。“我要去看他…看看他的腿…”
“现在还不行！”陆霆骁立刻阻止，声音带着“关切”，“他刚做完大手术，需要在绝对无菌的环境里隔离，防止感染。连我们都不能进去，只能通过监控看。而且，你也需要休息！等你身体好一点，能下床了，我们第一时间去看他，好不好？”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爱怜”，内心却如同在油锅中煎熬。他亲手为她编织了一个美好的幻梦，也将她暂时保护在这个谎言的樊笼里。他不知道这个谎言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道当真相揭穿时，她会如何崩溃…但他别无选择！他只能赌！赌在儿子脱离危险之前，他能稳住她！赌时间能给她一点缓冲，让她能稍微坚强一点去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好…”宁夕在药力和巨大情绪起伏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昏睡。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带着希望的弧度。
陆霆骁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他抱着她，走向她的病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他低头看着她沉睡中那带着一丝虚幻安宁的容颜，心如刀割。
对不起，夕夕…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着，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对不起…我骗了你…景珩他…失去了他的腿…
但请你…一定要撑住！
为了景珩…也为了小葡萄…
更为了…我！
他将宁夕轻轻放在病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他缓缓首起身，脸上的温柔和脆弱瞬间褪尽，只剩下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硬和一种孤狼般的狠戾。
他转身，大步走向儿子的PICU隔离病房外。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看着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残缺的身体，看着那空荡荡的左腿位置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
黎曼妮！
这个名字如同淬了毒的诅咒，在他舌尖翻滚！所有的一切！夕夕的痛苦！儿子的残疾！女儿的失明！都是拜这个毒妇所赐！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布满血丝、如同修罗般冷酷的眼睛。他拨通了陈铭的加密号码，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意和毁灭性的力量：
“把‘暗礁’基地里，黎曼妮那条被锯下来的腿…”
“处理干净。”
“然后…”
“给她送过去。”
“告诉她——”
“这是我儿子…还给她的‘礼物’。”
“她的噩梦…”
“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