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姆斯教授那句“暂时抢回来了”,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让陆霆骁和宁夕从灭顶的绝望深渊中获得了短暂的喘息。然而,这喘息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令人窒息的沉重。
抢救室的门再次关闭,将里面那个脆弱如风中残烛的小生命隔绝开来。陆景珩被转移到了最高级别的隔离监护舱,身上连接的管线比之前更多,如同被蛛网缠绕的幼蝶。小小的身体淹没在各种仪器之中,只有监护屏上微弱却顽强跳动的波形,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陆霆骁没有离开。他如同生根般,抱着宁夕,就站在隔离舱巨大的观察窗外。他的背脊挺得笔首,如同沉默的山岳,承受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怀里,宁夕的身体依旧冰冷而颤抖,但那双涣散痛苦的眼眸,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透过玻璃,锁定了舱内那个小小的身影。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陆霆骁胸前的衣襟。
“夕夕…你看…景珩在努力…” 陆霆骁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环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身上的寒意,“他在等妈妈…等他妈妈…好起来…抱着他…”
宁夕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小小的、被仪器包围的身影上。她涣散的瞳孔深处,那抹执拗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巨大的担忧和恐惧中,燃烧得更加专注,更加…奇异。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嘀…”
一阵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报警声,从旁边陆予安的监护区传来!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刚刚为哥哥悬着的心尚未落下,妹妹这边又起波澜!
周医生立刻带人冲到陆予安的保温箱旁。屏幕上,代表体温的曲线正在快速爬升!40.3℃!并且还在上升!同时,心率也出现了异常的加速!
“感染指标复查!血培养加急!物理降温!快!”周医生声音紧绷,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刚刚闯过生死关的妹妹,此刻体温如同失控的火箭!
“予安…”宁夕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从哥哥那边移开,投向妹妹的保温箱。她仿佛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度,感受到妹妹小小的身体在病痛中无助的挣扎!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痛感,瞬间席卷了她!
“热…好热…宝宝…热…”宁夕无意识地呢喃着,身体在陆霆骁怀里微微挣扎,眼神里的痛苦和焦虑几乎要溢出来,“烫…难受…”
陆霆骁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紧!他一边紧紧抱着她,防止她动作过大扯动伤口,一边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予安监护区忙碌的身影,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周医生!”
“是术后感染应激!体温飙升太快了!物理降温效果有限!”周医生快速汇报,声音带着焦灼,“己经在用强效抗生素和抗炎药!威廉姆斯教授担心高烧会再次诱发颅内压波动,冲击她仅存的左眼视神经!”
左眼视神经!那是小葡萄仅存的光明!
双重打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霆骁的心上!他抱着宁夕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孩子要承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
“陆总!” 威廉姆斯教授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凝重,“景珩少爷的情况非常不乐观!肺功能衰竭严重,血氧饱和度在药物支持下勉强维持在临界值,随时可能再次崩溃!常规手段…几乎到了极限!”
极限!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陆霆骁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死死盯着隔离舱内儿子微弱起伏的小胸膛,又看向旁边女儿监护屏上那刺目的高温曲线,一种从未有过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引以为傲的权势、财富、雷霆手段…在这一刻,在死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顶点——
“冷…” 怀中的宁夕,突然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单音节。她的目光依旧涣散地锁定着隔离舱内的陆景珩,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好冷…宝宝…冷…喘…不上气…”
陆霆骁猛地低头!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冷?景珩在隔离舱内,有恒温设备,怎么会冷?喘不上气?是了!景珩现在就是严重缺氧,如同窒息!
这诡异的同步…难道…?!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绝境中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陆霆骁混乱的大脑!夕夕之前那精准的“哥哥在喊痛喊冷”…现在又感应到景珩的“冷”和“窒息”…还有予安的“热”…这绝不是巧合!
心渊感应!母子连心!难道…这就是她潜意识深处那奇异执念的来源?!她在用某种无法解释的方式…感知着孩子们最真实的痛苦状态?!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惊雷!瞬间点燃了陆霆骁眼中最后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他猛地看向旁边同样脸色剧变的周医生和刚刚走过来的威廉姆斯教授,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
“教授!周医生!听我说!”
他快速而清晰地复述了宁夕从苏醒到现在,所有关于孩子们状态的、看似混乱却诡异精准的描述!从予安高热惊厥前她的不安,到景珩骤停时她那撕心裂肺的预警,再到此刻对景珩“冷”、“窒息”和对予安“热”的同步感知!
威廉姆斯教授湛蓝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他行医数十年,见惯生死,也听闻过一些关于濒死体验和特殊感应的玄妙案例,但如此清晰、如此同步的母子感应,闻所未闻!
“陆先生…您的意思是…”威廉姆斯教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我不知道这科学上如何解释!”陆霆骁斩钉截铁,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观察窗内命悬一线的儿子,“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唯一的希望!夕夕她…她的状态,她的痛苦,很可能就是孩子们最真实的生理反应映射!”
他低头,看向怀中眼神涣散、却依旧执拗地感应着孩子们痛苦的宁夕,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恳求:
“夕夕…夕夕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景珩…我们的儿子…他现在很冷…很憋闷…喘不上气…对吗?你告诉医生…他哪里最难受?告诉医生…怎样才能让他舒服一点?求求你…夕夕…为了孩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试图引导宁夕混沌的意识,去捕捉和传递那玄之又玄的感应信息。
宁夕涣散的瞳孔似乎因为陆霆骁的引导而微微收缩了一下。她的眉头皱得更紧,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努力集中精神,去“倾听”那来自血脉深处的、微弱的求救信号。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破碎而模糊的音节:
“肺…堵住了…好多…水泡…破…破不开…气…进不去…冷…像冰…压着…胸口…好重…”
肺堵住了…水泡…破不开…气进不去…冷…胸口重…
威廉姆斯教授和周医生瞬间屏住了呼吸!宁夕描述的,正是肺透明膜病变导致肺泡塌陷、肺表面活性物质缺乏、气体交换严重障碍、进而引发缺氧和循环衰竭的典型病理过程!甚至比仪器监测到的更加具象!尤其是“像冰压着胸口”这种主观感受,绝非一个精神崩溃、记忆混乱的人能凭空编造出来的!
“上帝啊…”威廉姆斯教授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狂热,“这…这简首是…”
“教授!景珩的血氧又掉了!”监护护士急促的报警声打断了教授的震惊!
“立刻调整呼吸机参数!增加PEEP(呼气末正压)!尝试更高浓度的肺表面活性物质!目标:撑开塌陷的肺泡!”威廉姆斯教授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根据宁夕那模糊却精准的描述,瞬间做出了最激进也最对症的调整指令!“同时!物理复温!用辐射台!目标核心温度提升0.5度!快!”
“予安小姐体温41℃了!”另一边也传来护士的惊呼!
“冰帽!全身擦浴!重点降低头部温度!保护视神经!抗炎药剂量再加20%!”周医生也立刻根据宁夕之前对“热”的感知,做出了更针对性的降温处理!
整个重症监护区瞬间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战斗状态!所有的医疗资源、顶尖的医护团队,都围绕着这对命悬一线的双胞胎,以及那个隔着玻璃、用破碎灵魂感应着孩子痛苦的母亲,高速运转起来!
陆霆骁紧紧抱着宁夕,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之火。他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似乎加剧了,仿佛承载着两个孩子传递过来的巨大痛苦。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着她汗湿冰冷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最虔诚的祷告,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
“夕夕…坚持住…孩子们需要你…需要妈妈的力量…”
“你是他们的锚…是他们和这个世界…最后的连接…”
“撑住…为了景珩…为了予安…”
观察窗外,隔离舱内。在呼吸机参数激进调整、高浓度肺表面活性物质注入和物理复温的多重作用下,陆景珩监护屏上那岌岌可危的血氧饱和度数值,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停止了下跌的趋势,甚至…极其微弱地…向上波动了1个百分点!
旁边,陆予安监护屏上那飙升的体温曲线,在强效药物和物理降温的猛攻下,上升的势头也终于被遏制住,开始出现了极其微弱的…回落迹象!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变化,但在死神镰刀高悬的此刻,这一点点变化,却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微光,带来了生的希望!
威廉姆斯教授和周医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激动!有效!这看似荒谬的“心渊感应”…竟然真的指向了正确的方向!
陆霆骁紧紧抱着怀中因为巨大精神负荷而微微抽搐、意识似乎更加模糊的宁夕,赤红的眼底,那抹疯狂的光芒,终于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巨大希望和沉重责任的坚冰。
冰火同源,心渊回响。母亲以破碎的灵魂为桥,在死神手中,为她的孩子们,艰难地抢回了一线微光。然而,这奇迹的代价,才刚刚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