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胡亥宫殿外,赵高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些打砸的声音,以及胡亥的胡言乱语。
赵高悄无声息地推开胡亥寝宫虚掩的殿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某种甜腻的香薰味扑面而来,让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殿内,胡亥正瘫坐在胡床上,衣衫不整,头发也有些散乱,脚边是碎裂的玉器和倾倒的酒樽,一派狼藉。
他双眼无神地盯着跳动的烛火,听到门响,惊得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猛地回头。
“谁?!”声音尖利,带着哭腔。
当看清来人是赵高时,胡亥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所有的惊慌失措都化作了委屈和依赖。
“老师!”他连滚带爬地从胡床上下来,也顾不上散落在地的袍角,几步冲到赵高面前,一把抓住赵高的手臂,力气大得让赵高都有些意外。
“老师,您可算来了!您再不来,亥儿...亥儿就要被父皇给忘了!”胡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眶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赵高看着他这副不成器的模样,心中暗骂一声“蠢货”,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和谦恭的笑容,轻轻拍了拍胡亥的手背:“十八公子,这是怎么了?有老奴在,谁敢忘了您?”
他不动声色地将胡亥引到一旁还算整洁的坐榻上,自己则顺势在下首坐了。
“老师,您是不知道啊!”胡亥一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诉苦,声音里充满了惶恐,“父皇...父皇最近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就像...就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越说越激动,双手比划着:“以前父皇虽然也严厉,但...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他现在,连话都懒得跟我多说一句!还有扶苏!那个扶苏,他凭什么!凭什么每日都能陪在父皇身边!父皇还对他笑!老师,您说,父皇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了?”
胡亥说到最后,声音里己经带上了哭腔,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若是换了旁人,或许还会心生几分怜悯。
赵高听着胡亥的哭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端起侍女新奉上的茶水,轻轻吹了吹,却没有喝。
“公子所言,老奴...亦有所察。”赵高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胡亥的哭诉戛然而止,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赵高:“老师...您的意思是...”
赵高放下茶盏,抬眼看向胡亥,那双平日里总是眯着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不瞒公子,老奴今日来此,也正是为此事。”
“陛下近来,对老奴...也颇为冷淡。”赵高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不甘。
“什么?!”胡亥失声惊呼,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他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停下脚步,指着赵高,又指了指自己,语气激动:“老师,您可是父皇最信任的人!父皇离了谁,也离不开您啊!您伺候父皇多少年了?父皇的饮食起居,哪一样不是您亲自照料?父皇的喜怒哀乐,哪一样您不知道?这...这怎么可能说冷落就冷落了?”
胡亥的反应,既有对赵高被冷落的震惊,更多的,则是对自己未来的恐惧。
如果连赵高老师都被父皇疏远了,那他胡亥,岂不是更没有指望了?
赵高看着胡亥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暗叹。
这胡亥,果然是个扶不起的废物,除了会撒泼打滚,便再无半点主见。
“公子稍安勿躁。”赵高抬了抬手,示意胡亥坐下。他自己也理不清头绪,陛下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这其中定有缘故。
“老奴也百思不得其解。”赵高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陛下对老奴的信任,非一朝一夕。”
“若说是因为老奴犯了什么过错,老奴自问,这些年来,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从未有过半分差池。”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引导:“所以,老奴以为,陛下冷落老奴,恐怕...还是因为公子您。”
“因为我?”胡亥一愣,随即更加慌乱,“老师,您的意思是...父皇是因为我,才...才连带着厌弃了您?”
“不,”赵高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准确地说,是因为...长公子扶苏。”
“扶苏?”胡亥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怨毒,“又是他!一切都是从他回来之后开始不对劲的!”
赵高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更低:“公子所言极是。长公子自上郡归来,便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不仅得了陛下青睐,更是日日随侍君侧,参与政事。”
“而陛下对你我二人的疏远,也恰恰是从那时开始。”
“老师,”胡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问道,“那扶苏究竟使了什么妖法?他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有他带回来的那些...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赵高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也正是老奴想要弄清楚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一般,带着一股子阴冷:“扶苏的崛起,太过诡异。他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我们必须想办法,将这个秘密...挖出来!”
胡亥看着赵高那阴沉的侧脸,心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随即,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老师,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做?”
赵高缓缓转过身,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抹熟悉的,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公子莫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不过,眼下倒是有个机会,可以探探扶苏的虚实,也能...让陛下看看,究竟谁,才是他真正的孝顺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