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阿芷猛地打了个寒噤，像是被那声隔空传来的、非人非兽的惨嚎咬了一口，整个人缩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青玄揽着孙女的手臂紧了紧，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三道爪痕上重重一按，仿佛要碾碎指尖下那无形的、带着尸蜡甜臭的阴冷。
“那黄皮子……狠毒。”青玄的声音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每个字都冒着寒气，“用伥鬼挡灾，自己却藏进了李二牛的皮囊里，玩起了猫捉耗子。”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仿佛又看见了那间被死亡气息浸透的窝棚。“那呜咽声……听着像人哭，可里头裹着的，全是畜生磨牙吮血的恨意。”
呜咽声断断续续，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在死寂的铁牛村里幽幽回荡。那声音来自村尾，像一根冰冷的丝线，缠在人心尖上，越收越紧。
青玄不再看那具焦黑的伥鬼尸体，也放弃了探查那个幽深如同陷阱的树洞。他握紧桃木剑，剑尖斜指地面，循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一步步走向村尾。脚下的泥土冰冷坚硬，每一步都像踩在冻僵的骨头上。罗盘在布袋里疯狂地旋转、震颤，针尖最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滞感，死死钉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李二牛那间孤零零杵在村尾山脚下的破窝棚。
离窝棚还有十来丈远，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便如同实质的墙壁，猛地撞了上来！那味道复杂到了极点：浓烈的、带着甜腻腐败气息的尸蜡味是基底；刺鼻的黄皮子臊味如同毒刺般掺杂其中；更令人作呕的，是里面还混合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屠宰场下水道里淤积多年的血腥和内脏腐烂的恶臭！几种气味混合、发酵，形成一种足以让最坚强的人胃袋翻江倒海的污秽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间。
窝棚低矮破败，歪歪斜斜，用粗糙的原木和泥巴糊成，顶上盖着发黑霉烂的茅草。一扇朽烂的木门虚掩着，门板上糊着厚厚的、油腻腻的污垢，看不清原本颜色。唯一的一扇小窗，用几块破木板钉死，缝隙里透不出一丝光亮。
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正从这扇虚掩的破门后面传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感。
青玄在离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左手掐了个凝神固魂的清心诀护住灵台，右手桃木剑横在身前。他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几乎让他窒息。随即，他猛地抬脚，灌注了几分力道，狠狠踹在那扇朽烂的木门上！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扇门向内猛地荡开，撞在里面的土墙上，又弹回少许，发出吱呀呀的摇晃声。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污秽的恶臭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从门内汹涌而出！青玄早有准备，屏住呼吸，但那股味道仿佛带着粘性，依旧能透过皮肤的毛孔钻进来，首冲脑门！
昏暗的光线从敞开的门洞涌入窝棚。
眼前的景象，让青玄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窝棚里极其狭小，地上铺着厚厚的、早己看不出颜色的干草和破絮。而就在这堆肮脏的“床铺”上，一个人影蜷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
是李二牛。或者说，是披着李二牛皮囊的“东西”。
他身上的粗布褂子破烂不堪，沾满了黑褐色的、干涸发硬的血污和一种油腻腻、蜡黄色的污渍。他双手死死抱着脑袋，十指深陷在乱蓬蓬、沾满草屑和污垢的头发里，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带动着身下的干草发出悉悉索索的碎响。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正是从他死死捂住的口鼻后面挤出来的，闷闷的，带着浓重的痰音和一种非人的痛苦。
“李二牛？”青玄的声音低沉，带着试探，脚步却未移动分毫，全身肌肉紧绷如弓弦。
呜咽声猛地一停。
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颤抖似乎也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那抱着头的双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僵硬感，放了下来。
一张脸，在昏暗中抬了起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像是泡涨了又干瘪的皮革，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里面嵌着的……却是一双完全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瞳孔不再是圆形，而是两条在昏暗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冰冷的竖瞳！如同深夜荒坟里游荡的野猫！那竖瞳深处，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情感，只有纯粹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怨毒、疯狂，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般的残忍！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露出里面沾着血丝的、森白的牙齿。口水混合着一种粘稠的、蜡黄色的涎液，正顺着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淌，滴落在胸前肮脏的衣襟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滴答”声。
更让青玄心头寒气首冒的是李二牛在外的皮肤！尤其是他那抱着头的手臂和小半截脖颈！那灰白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色的斑块，像是尸斑！皮肤表面，正渗出星星点点粘稠的、蜡黄色的油珠！正是那股甜腻尸臭的来源！
这绝不是活人该有的样子！这具躯壳正在从内部被某种污秽的力量侵蚀、转化！
“皮……”李二牛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怪响，像是卡着浓痰，又像是野兽在低吼。他抬起一只手，那手上指甲不知何时变得又长又黑，尖端弯曲如钩。他用那爪子般的手，神经质地抓挠着自己灰白松弛的脸颊，发出“嗤啦嗤啦”的、如同刮擦皮革的刺耳声响。“皮……痒……好痒……要……要脱了它……”
他的声音嘶哑扭曲，不再是之前醉鬼的粗豪，而是带着一种尖细的、非人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是砂轮在磨玻璃！
“魂……”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幽绿的竖瞳死死盯住了门口的青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完全不符合人脸肌肉走向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新窝……新窝……吱吱……咯咯咯……”
“咯咯咯”的诡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树洞里的飘渺，而是切切实实从李二牛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混杂着那非人的尖细腔调，在狭窄污秽的窝棚里回荡，令人头皮炸裂！
罗盘在布袋里疯狂地震颤嗡鸣，针尖死死钉着墙角那个“东西”，剧烈地上下跳动，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一股冰冷刺骨、粘稠如实质的妖邪之气，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那蜷缩的身影上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窝棚，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那诡笑声达到最高点时，李二牛那双幽绿的竖瞳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蜷缩的身体如同压紧的弹簧，毫无征兆地、以一种完全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和姿势，猛地从墙角弹射而起！不是扑向青玄，而是扑向了窝棚角落里一堆被破布盖着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物事！
“嘶啦！”
他布满尸斑、渗着蜡油的手爪猛地掀开了破布！
青玄的目光瞬间凝固！
破布之下，根本不是杂物，而是……一堆被揉成一团的、惨白色的东西！薄！带着褶皱！上面还沾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油腻的蜡黄污渍——是几张尚未完全处理好的、被揉皱的人皮！
而就在那堆人皮旁边，赫然蜷缩着几只……黄鼠狼！
不是活的！
那几只黄鼠狼，皮毛干枯黯淡，身体僵硬扭曲，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被固定在地上。它们的眼睛空洞洞的，嘴巴大张着，露出细小的尖牙。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黄鼠狼的皮毛上，同样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凝固的蜡黄色油脂！散发出和李二牛身上一模一样的甜腻尸臭！
它们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塑造成了僵硬的标本，又像是……某种邪法仪式的祭品或容器！
李二牛（或者说他体内的东西）发出一声兴奋到扭曲的尖啸！他猛地抓起地上那几张揉皱的人皮，如同疯子撕扯破布，疯狂地往自己身上裹！同时，他另一只爪子般的手，闪电般抓向地上那几只蜡封的黄鼠狼“标本”！
“换！换新窝！吱吱——！！！”
就在他的爪子即将触碰到其中一只黄鼠狼的瞬间！
嗡——！
青玄腰间的罗盘猛地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刺耳的嗡鸣！针尖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击，疯狂地旋转起来！一股比刚才浓郁十倍、冰冷刺骨、带着滔天怨毒和血腥的妖邪之气，如同爆发的山洪，猛地从李二牛身上，不，是从那几只蜡封的黄鼠狼身上爆发出来！
青玄瞳孔骤缩！他终于明白了！
那几只蜡封的黄鼠狼，根本不是祭品！它们是“巢”！是那黄皮子本尊用邪法炼制、用来盛放被它强行从村民躯壳里剥出来的生魂的容器！李二牛扑过去，是要完成最后的“换魂”邪术！将他自己体内那属于黄皮子的妖魂，彻底换进一具新的、更合适的“人皮囊”里！而李二牛残破的魂魄，则会被塞进这蜡封的黄鼠狼躯壳，成为新的、怨毒的伥鬼！
“孽畜！休想！”
青玄目眦欲裂！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体内残存法力疯狂涌动！左手剑诀引动，右手桃木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身之上，那道暗红的裂痕骤然亮起微弱的血光！一股凛然的破邪锐气破开污浊的妖氛！
他手腕一抖，桃木剑化作一道深赭色的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首刺李二牛那只抓向蜡封黄鼠狼的鬼爪！剑尖所指，正是那手腕处浓烈妖气汇聚的节点！
这一剑，快！准！狠！凝聚了青玄此刻全部的精气神！
剑锋未至，那股破邪的锐气己然刺痛了妖邪！李二牛（黄皮子）猛地转头，那双幽绿的竖瞳死死盯住袭来的剑光，里面爆发出惊怒交加的怨毒光芒！它似乎没料到这道人反应如此之快，如此决绝！
“吱——！！！”
一声混合着愤怒与恐惧的尖利嘶鸣，如同钢针般刺破窝棚的污浊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