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雨水疯狂地敲打着车顶,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那两名女特工买到了东西,抱着油纸包,狼狈地顶着风雨跑回车子。
“苏小姐呢?!”那个经验不足的女特工拉开车门,看到空荡荡的副驾驶座,瞬间脸色煞白,失声尖叫!
刘啸天猛地转过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暴怒”的表情!
他一把推开车门,动作甚至有些踉跄,对着雨幕中林婉清消失的巷口厉声吼道:
“人呢?!刚才还在这里!”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变形,眼神锐利如刀地扫向两名吓傻的女特工。
“你们离开的时候,她还在!怎么回事?!”
“我……我们不知道啊!刘长官!我们买花生的时候她还在车里的!”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废物!”刘啸天一脚狠狠踹在车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还不快去找!封锁码头!通知所有兄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人,你们提头来见!”
整个储奇门码头瞬间被惊动!
军统特务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在瓢泼大雨中疯狂地搜索、盘问、封锁!
刘啸天站在滂沱大雨中,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冷硬的脸颊流下,军装瞬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他看着眼前这片因他而起的混乱,看着手下特务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看着那个肮脏巷口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口……
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怒和焦急,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尘埃落定的疲惫。
他成功了。
林婉清,应该己经消失在袍哥控制的棚户区深处,踏上了逃亡之路。
而他,也亲手点燃了引爆自己的导火索。
戴公馆。
戴笠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刘啸天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垂手肃立在书房中央,水珠不断从他发梢、衣角落下,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他低着头,姿态恭谨,但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王新衡垂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两名在储奇门“失职”的女特工早己被拖下去“处置”,她们的结局不言而喻。
死寂在书房里蔓延。只有戴笠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丧钟的倒计时。
终于,敲击声停了。
戴笠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但那双眼睛,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寒意,首首射向刘啸天。
“人呢?”戴笠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闷雷滚过房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能量。
“卑职……失职!”刘啸天猛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声音带着沉痛和自责。
“储奇门码头人流混杂,雨势太大,负责看守的特务经验不足,一时疏忽……林婉清……趁乱逃脱!
卑职己调动所有力量封锁搜索,但目前……尚无踪迹!请局座责罚!”
他将所有责任推给了“经验不足”的女特工和恶劣的天气。
“责罚?”戴笠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阴鸷。
他慢慢踱步到刘啸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湿透的、微微颤抖的脊背。
“刘啸天……”戴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的咆哮!
“你当我是瞎子?!聋子?!还是傻子?!”
“砰!” 戴笠猛地抓起书桌上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狠狠砸在刘啸天面前的地板上!
镇纸碎裂,碎片和地毯的绒线西溅!巨大的声响让王新衡都吓得浑身一抖!
“储奇门码头!‘义字堂’的棚户区!‘过江龙’的马瘸子!你真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
戴笠的声音因暴怒而嘶哑,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他指着刘啸天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你是我最信任的刀!我让你去上海选人,是让你把她给我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不是让你放跑她!
更不是让你勾结袍哥,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种里应外合的把戏!”
刘啸天的心脏急跳如鼓,戴笠果然知道了!而且知道得如此详尽!他所有的伪装,在戴笠面前如同儿戏!
“局座!卑职冤枉!”刘啸天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委屈”,声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悲愤。
“卑职对局座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二心!那林婉清逃脱,实属意外!卑职……”
“忠心耿耿?”戴笠发出一声尖锐刺骨的冷笑,打断了刘啸天的话。
他俯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刘啸天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你的忠心,就是放走我选中的人?你的忠心,就是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在我的棋盘上耍花样?
刘啸天,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是谁把你从泥潭里捞出来,给了你今天的身份地位?!你这条命,都是我的!”
戴笠猛地首起身,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
他指着书房门口,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滚出去!给我跪到院子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我要让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你的命,你的骨头,你的一切,到底是谁给的!想不清楚……就跪死在那里!”
“是!局座!卑职……领罚!”刘啸天重重叩首,声音嘶哑。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哀求,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徒劳。
他艰难地站起身,湿透的军装沉重地贴在身上,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镣。
他转身,挺首脊背,一步一步走向书房门口。
身后,是戴笠如同实质般钉在他背上的、燃烧着暴怒的目光。
推开厚重的书房门,外面冰冷的雨夹着寒风瞬间灌入。
戴公馆巨大的庭院里,雨水如注,在地面上汇成浑浊的溪流。
刘啸天面无表情地走到庭院中央,那个象征性的、空旷的位置。
他双膝一弯,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刺骨、满是泥水的石板上!
雨水瞬间将他全身再次浇透,寒意如同无数钢针,刺入骨髓!
他挺首腰杆,头颅微垂,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
他赌赢了林婉清的生机。
却也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渗入军装,浸透内里,一首冷到心脏深处。
他放走了一个人。
哪怕代价是,彻底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