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殷勤地在前面引路,腰弯得更低:“是是是,您这边请!安静,绝对安静!”
雅间布置得极尽奢华。
猩红的地毯,雕花的紫檀木家具,墙上挂着工笔仕女图,博古架上陈设着真假难辨的古玩。
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外面的寒意,却也使得室内空气更加浑浊甜腻。
两个穿着素雅旗袍、容貌姣好、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早己垂手侍立一旁。
她们显然受过严格训练,眼神低顺,姿态娴静,与外面那些艳俗的欢场女子截然不同。
见到戴笠,两人盈盈下拜,声音清脆悦耳:“老板万福。”
戴笠在主位坐下,摘下礼帽递给随从。他终于露出了整张脸,鹰隼般的目光在室内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两个女子身上。
那目光没有一丝,只有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两件物品的价值和潜在风险。
两个女子在他的注视下,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头垂得更低。
“嗯。”戴笠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回应。
他示意随从倒酒,自己却并未去碰那晶莹剔透的酒杯。
刘啸天被安排在戴笠下首的位置。
戴笠没有理会那两个女子,也没有动酒菜。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那两个女子大气都不敢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引路的老鸨站在门口,更是紧张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突然,戴笠停止了敲击。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刘啸天:
“啸天,”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觉得……这里如何?”
刘啸天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戴笠问的绝不是这里的陈设或女子!
他问的是这背后的关系网,问的是北平站乃至更高层在这风月场中的渗透,问的是他刘啸天对这一切的“看法”和“态度”!
更是在试探他白天“息事宁人”之后,此刻是否还能保持“纯粹”!
刘啸天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戴笠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回局座,”刘啸天的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但仔细听,仍能察觉一丝因强忍疼痛而产生的细微沙哑。
“此处……曲径通幽,非比寻常。看似温柔乡,恐为英雄冢。
往来人物,鱼龙混杂,水……深不可测。” 他避开了对女子的评价,将重点引向环境的复杂性和潜在的危险性。
既符合戴笠一贯的警惕,又隐晦地暗示了此地可能与各方势力有染,包括马汉三甚至更高层。
戴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将刘啸天的灵魂都剖开看透。
“呵呵……”戴笠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意义不明的轻笑。
这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令人毛骨悚然。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其中一个女子面前。
那女子吓得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身体微微发抖。
戴笠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没有触碰女子的肌肤,而是用指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冰冷,拂过女子光滑细腻的脸颊,然后,滑落到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他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女子脸色煞白,呼吸几乎停滞,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水再深,”戴笠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目光却依旧锁着刘啸天,仿佛在对他说。
“也总有石头能探到底。” 他的手指在女子颈侧动脉处微微停顿了一下,感受着那急速而微弱的搏动。
“怕什么?”戴笠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手指猛地收紧,不是掐,而是一种充满掌控欲的钳制!
女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恐的呜咽,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老板饶命!饶命啊!”一旁的老鸨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戴笠却看也没看她,手指依旧钳着那女子颤抖的脖颈,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格在刘啸天苍白的脸上:
“这北平城,这八大胡同,还有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魑魅魍魉……在我眼里,都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是石头,就该沉下去。是水,就该……被煮沸、蒸干!”
他猛地松开手。那女子如同被抽掉骨头般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喘息,涕泪横流。
戴笠掏出一块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刚才触碰过女子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将手帕随意丢弃在地上,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啸天,”他再次看向刘啸天,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胆寒的平静,“明天一早,回重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首向门外走去,黑色的大衣下摆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女子压抑的啜泣和老鸨筛糠般的颤抖。
刘啸天撑着发软的膝盖,艰难地站起身。他能感觉到戴笠最后那句话的分量——“没什么好看的了”。
这既是对北平站的最终判定(价值不大或己被他看透),也是对刘啸天此行“成果”的盖棺定论。
戴笠是否相信了他“息事宁人”的报告?还是早己洞悉一切,只是在等待他最终的表现?
刚才那番关于“石头”和“水”的言论,那充满掌控欲和毁灭欲的表演,是对北平势力的警告,更是对他刘啸天赤裸裸的震慑!
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女子,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块被丢弃的、雪白的手帕。
那手帕刺眼地躺在猩红的地毯上,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
刘啸天不再停留,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跟随着戴笠消失的方向,走出了这片奢靡而冰冷的“英雄冢”。
外面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却让他感到一丝扭曲的清醒。
他知道,回重庆的路,绝不会比这八大胡同更平坦。
戴笠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己经在他身上烙下了更深的印记。
而那包藏在茶叶罐里的金条和行李箱底的文件袋,此刻如同两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