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的清苦气息灌进领口，李铭的布鞋碾过碎石子，后颈还能感觉到沈九爷手下追击的风声。
他攥着李明远的手腕往忠义祠后山跑，掌心的铜镜烫得惊人，像是要把两人的血都煮沸。
"到了。"李明远突然刹住脚步，指节叩了叩崖边那棵老黄桷树——树皮剥落处，隐约能看见半枚箭头刻痕，"去年春天我和刘排长来埋补给，他说这是当年川军守重庆时的标记。"
李铭松开手，铜镜"当啷"掉在两人中间的青石板上。
整面镜子不知何时褪去了斑驳铜锈，幽蓝的光从纹路里渗出来，像一汪要漫出来的深潭。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镜面，眼前突然炸开一片血雾。
是梁志远。
那个总把干粮分给他的通信兵，此刻正倒在弹坑里，胸口的破军装被血浸透，左手还攥着半块铜镜碎片。"替我......"他张了张嘴，血沫顺着嘴角淌进泥土，"替我交给老排长。"
画面一转，是个戴眼镜的青年，李铭在爷爷的旧相册里见过——刘子安，地下党联络员。
他把半块镜子塞进李明远手里时，手背还在渗血："这镜子能照见该照的人，小同志，替我们守着。"
最后出现的是李明远，不过比现在老了西十岁。
病床上的老人握着李铭的手，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喘息："那年在后山......那道光......"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记住，救己者即己，守誓者亦是你。"
"这是......"李铭的声音在发抖，镜面蓝光突然暴涨，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响，像是穿过八十年的风："你以为是偶然？
是镜子选了你——选你来看这些该被记住的人。"
"李铭！"李明远突然拽他的衣袖。
李铭抬头，就见沈九爷带着七八个手下从山道上涌来，小七手里的驳壳枪正冒着热气。"把镜子交出来！"沈九爷扯松领结，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泛着红，"老子查了三年，知道它能通古今！"
李铭蹲下身捡起铜镜，凉意顺着掌心窜进脊椎。
他突然想起张德林昨天在茶馆说的话——沈九爷的父亲是伪政府的文物贩子，抗战胜利那年死在忠义祠。
原来不是巧合，是执念。
"你以为这是秘宝？"李铭把镜子护在胸口，转身背靠石壁，"它装的是梁志远最后一口气，是刘子安被拷问时咬碎的牙，是我爷爷守了一辈子的——"他喉结动了动，"是不该被忘记的人。"
沈九爷的脸扭曲了。
他挥了挥手，小七立刻带着两个手下摸向左侧山岩。
李铭扯过李明远躲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听见子弹擦着石壁飞过的尖啸。"你看镜子！"李明远突然喊。
李铭低头，镜面的裂痕正像活物般蠕动，每条纹路都在往中心汇聚。
他想起昨夜在破庙时，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镜面上的样子——那时裂痕里的金光也是这样动的。"月光！"他猛地抬头，山崖上方的云层正被风撕开道口子，银亮的月光漏下来，正好照在镜面上。
"你要做什么？"李明远抓住他的手腕，指腹还沾着刚才翻墙时的血，"你要回去？"
李铭摸出怀里的钢笔，咬开笔帽在指尖划了道口子。
鲜血滴在镜心的瞬间，镜面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衣角，像无数只手在拽他往另一个世界走。"我必须回去。"他把镜子塞进李明远手里，指腹重重按在少年手背的伤疤上——那是今早翻墙时被碎瓦划的，"但我会记住这里的每一道弹孔，每一声枪响。"
"李铭！"沈九爷的怒吼混着枪声炸响。
李铭看见小七己经爬到了他们右侧的树杈上，枪口正对着李明远的后背。
他猛地推了李明远一把，自己则被那股撕扯力拽得踉跄。
时空裂缝是突然出现的，像块被揉皱的黑布，边缘泛着刺目的白光。
李铭听见李明远的惊呼被风声撕碎，看见沈九爷扑过来时金丝眼镜掉在地上，看见自己的衣角被对方攥住又撕裂。
"守好它！"他对着越来越远的李明远喊。
少年的脸在白光里模糊，只有手里的铜镜还泛着幽蓝，像颗不会熄灭的星。
最后一刻，无数声音涌进他的耳朵。
是梁志远的"替我"，是刘子安的"守着"，是爷爷临终前的"记住"。
还有个更年轻的、带着重庆口音的声音，他突然意识到那是自己——在某个未来的夜里，对着镜子说："我不会忘。"
白光吞没了所有声音。
李铭闭上眼，感觉到雨丝落下来，先是一滴，然后是一片，砸在他发烫的脸上。
等他再睁眼时，眼前是面爬满青苔的断墙，不远处传来李明远的喊："快过来！
这有个防空洞！"
山风卷着雨幕扑来，李铭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铜镜贴过的温度。
他低头看了眼被雨水打湿的袖口，一片碎布还沾在上面，隐约能看见"沈"字的刺绣。
雨越下越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