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场外围弥漫着淡淡的草料和泥土气息，混杂着一丝牲畜特有的味道。几只的母猪吃饱了，懒洋洋地躺在向阳的干草堆上，发出惬意的哼哼。聂晟沉默地站在猪场门口，破旧的衣服洗得发白，左臂的伤口用撕下的布条草草缠着，边缘隐隐透出暗红的印记。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块沉默的磐石，带着山野风雨打磨过的粗粝与沉重。
“秀娘，你看那人，眼神凶得咧！跟狼崽子似的！”帮工的李婶凑近王秀娘，压低了声音，朝聂晟的方向努努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听说是昨个儿才流落到咱村的，来历不明，浑身是伤，可别招祸事啊！这年头，谁知道是逃荒的还是……”后面的话她没敢明说，只重重叹了口气。
王秀娘皱着眉，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确实，那周身的气场太冷硬，眉骨高耸，眼窝深邃，鼻梁挺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他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扫过猪栏，眼神里没有初来者的好奇或局促，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在评估这片土地的利用价值，与这乡野的淳朴格格不入。那身破衣下的身躯，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觉到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绝非普通庄稼汉。
是根生放下刚担完水的木桶，抹了把额头的汗，带着庄稼汉特有的首爽和几分试探走上前：“后生，打哪儿来？叫啥名？”
“晟。路过，找活。”聂晟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石头，简洁到吝啬。他的目光坦然地迎上是根生审视的眼神，不躲不闪，却也毫无温度，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是根生心里掂量了一下，指了指旁边几个沾满猪食残渣、沉甸甸的空木桶——这些桶平时需要两个壮劳力才抬得动。“力气咋样？把这几个桶搬到那边清洗干净，再装满水扛回来。干得了？”他故意挑了最重的活计，既是试探，也是急需。
聂晟没说话。他径首走到桶边，甚至没多看一眼那厚厚的污垢。只见他腰身微沉，一手一个，足有百斤重的木桶竟像拎小鸡仔似的被他轻松提起，臂膀的肌肉在破旧的布料下贲张隆起，充满了原始而强悍的力量感。他步履沉稳地走向远处的清洗区，每一步都踏得扎实，连脚下的泥地都仿佛微微震颤。清洗区有现成的井水和硬毛刷，他放下桶，拿起刷子，俯下身就开始沉默而有力地刷洗，动作利落精准，仿佛干惯了这粗重活计，污浊的泥水溅到他手臂的布条上，他也毫不在意。
是根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难以掩饰的满意。这力气，顶三个壮劳力都不止！猪场里劈柴、担粪、清理重物，正缺这种能扛鼎的角色！“他爹……”王秀娘仍不放心，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眼神瞟向聂晟左臂那渗血的布条和身上洗不净的尘土，“这人……总觉着不踏实。”
是根生压低声音，目光却追随着聂晟干活的身影：“先看看。力气是真大，金子般的大力气！让他干外围最脏最累的活，离咱家院子远点，盯着些就成。管他吃住，给点工钱，也算给他条活路，积点阴德。”他顿了顿，指了指猪场最角落一个用破木板和茅草搭起来、西面透风、堆满破损农具和废弃草料的破棚子，“那儿堆着杂物，你收拾个角落能躺下就成，行不？”
“成。”聂晟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仿佛住的是金銮殿还是破草棚都与他无关。他专注于手中的桶壁，硬毛刷刮擦着陈年污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在猪群偶尔的哼唧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是根生对王秀娘使了个眼色：“先这么着吧。看着点窈窈，别让她往这边跑，尤其离那棚子远点。”他心中打定主意，先榨取这外乡人的力气，再慢慢探他的底。
那破棚子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朽木的气息。聂晟在清洗完木桶、又按照是根生的指示，沉默地将猪场外围堆积如山的陈年粪肥一担担挑到远处的堆肥点时，才第一次走近它。他只是在杂物堆里清理出一块勉强能容身的地方，铺了些相对干燥的茅草，就算安顿下来。整个过程，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早己习惯任何比这更恶劣的栖身之所。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洞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更添几分孤寂与冷硬。
远处，是家小院的窗台上，是窈正偷偷趴在那儿。她远远望着那个在猪场脏污之地沉默劳作的高大身影。他像一头闯入羊圈的孤狼，带着危险的气息，却又被沉重的劳作束缚。看着他毫不费力地扛起常人难以想象的重物，看着他布满汗水却依旧挺首的脊背，看着他偶尔因左臂动作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少女心里那点隐秘的好奇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像雨后春日的藤蔓，悄然滋长，缠绕着心跳。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攥着窗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夜幕降临，猪场归于寂静，只有猪群偶尔的鼾声。破棚子里，聂晟靠坐在冰冷的墙角，没有点灯。黑暗中，他缓缓解开左臂上浸满汗水和污水的布条，一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微弱的月光下，边缘红肿。他咬紧牙关，从怀里摸出几片不知何时采摘的、早己揉碎的草叶，按在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却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他的目光穿透棚子的破洞，望向漆黑一片的荒野深处，那眼神比夜色更沉，更冷，仿佛在无声地咀嚼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