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的梅雨季总是缠绵悱恻,我在社区花园搭了个简易雨棚,悉心照料的树苗在雨中簌簌摇晃。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林小满发来的视频通话,镜头里她挺着孕肚,正蹲在老公园的梧桐树下给新栽的花苗浇水。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她把镜头转向树根处,几株蒲公英从砖缝里钻出来,绒毛球被风一吹,白色种子便打着旋儿飞向空中,"就像那年你赌气撕了模拟卷,碎纸飞得满操场都是。"
记忆突然鲜活起来。那天傍晚我躲在器材室哭,周砚找了半天才发现蜷缩在角落的我。他没说安慰的话,只是默默把散落的试卷一张张捡起来,用回形针仔细别好,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将我整个笼罩住。
视频那头传来孩童的笑声,周砚的女儿举着捕虫网跑入画面,发间的星星发卡沾着草屑。"阿姨快看!"她把网兜凑到镜头前,里面躺着片完整的梧桐叶,叶脉间泛着琥珀色的光,"爸爸说要做成书签送给你。"
挂断电话时雨停了,晚霞给云朵镶上金边。我翻出珍藏的铁盒,里面躺着那枚生锈的铃铛、褪色的电影票,还有周砚画的星空图。这些年搬了几次家,唯有它们始终占据着行李箱最柔软的角落。指尖抚过星空图上的折痕,突然发现画纸边缘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等我们老了,就把秘密种进土里。"
入秋时收到同学会的加急通知。老公园要扩建,社区打算拆除最后一栋旧教学楼。我连夜订了机票,落地时正赶上清晨的薄雾。校门口的石狮子被重新粉刷过,却遮不住底座上经年累月的刻痕——那是我们偷偷用钥匙划下的身高线,最高处的刻度永远停留在高三那年。
教学楼走廊的地砖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墙面斑驳得厉害。推开高三(7)班的教室门,灰尘在光柱里起舞,课桌上密密麻麻刻着名字和誓言。我蹲下身,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找到了熟悉的字迹:"周砚+林小满+顾南舟,永远不散"。旁边还有个用修正液涂掉的爱心,露出底下模糊的铅笔印。
"找这个?"身后响起熟悉的咳嗽声。周砚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把美工刀,刀尖挑着片干枯的银杏叶,"上次同学会就发现你总盯着这儿看。"他蹲下时,西装袖口滑落,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和我当年系在他自行车上的一模一样。
我们默契地开始清理课桌。刮除顽固的涂鸦时,刀片突然卡住,掀起一层薄薄的木板。底下藏着个铁皮盒,锈迹斑斑的盒盖上歪歪扭扭刻着:"给未来的我们"。打开的瞬间,泛黄的信纸、褪色的合影、还有三颗玻璃弹珠倾泻而出。
"这是你赢我的!"我捏着弹珠笑出声,眼眶却突然发酸。那年课间我们在走廊玩弹珠,我耍赖赢走了他最宝贝的蓝色弹珠,他气得涨红了脸,第二天却又带了新的来。合影里三人站在梧桐树下,林小满举着班旗,周砚半搂着我的肩膀,而我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了缝。
"其实那天......"周砚突然开口,手指着合影边缘,"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在老地方等了很久。不是等你改变主意,只是想好好说声再见。"他声音发闷,像是把七年的时光都揉进了这句话里,"但看着你头也不回地走,突然觉得,或许有些告别,不说出口反而更好。"
施工队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周砚迅速把物件塞回铁盒。我们抱着盒子跑向操场,阳光穿过即将拆除的教学楼,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林小满挺着肚子匆匆赶来,发间的银月发卡沾着碎花瓣,"还好赶上了!"她气喘吁吁地举起手机,镜头里记录着我们三人并排躺在草坪上的身影,背后是摇摇欲坠的教学楼和依然湛蓝的天空。
傍晚时分,挖掘机的轰鸣声响起。我攥着铁盒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曾经的教室轰然倒塌。周砚的女儿突然跑过来,把什么东西塞进我手心——是颗新叠的星星,纸条上用拼音歪歪扭扭写着:"阿姨,星星不会迷路"。
回程飞机起飞时,我打开铁盒。玻璃弹珠在阳光里折射出七彩光芒,那张未寄出的明信片不知何时也躺在里面,空白的纸面被岁月染上了温柔的鹅黄色。云层下方,老公园的梧桐树依然挺拔,就像我们永远年轻的十七岁,在记忆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