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陷入了僵局。
张奎咬死了是私仇报复和替天行道的“恶鬼”身份,对矿物染料来源讳莫如深,对“佛”更是讳莫如深。
裴衍挥了挥手,示意狱卒给张奎处理断腕的伤势并严密看押。
他起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苏渺立刻跟上。
两人走出阴森的地牢,外面己是天光微亮。
“大人,张奎的供词…”
苏渺斟酌着开口:
“私仇报复或许是真,但他模仿地狱图的手法,绝非一个普通泼皮能独自完成。那些矿物染料来源可疑。”
“漏洞百出。”
裴衍打断她,声音冷硬,脚步未停,径首走向停放在院中的马车。
“孙瘸腿的死状,是精心设计的仪式。一个只知泄愤的凶徒,会费心费力去炮制赝品‘血水’,在井壁绘刻复杂的地狱图,将尸体摆成特定姿势刻满符号?只为恐吓?”
苏渺深以为然。这正是她心中最大的疑惑。
“还有张奎提到嫁祸慧苦的原因…太过牵强。慧苦一个真疯子,即便清醒,他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值得他冒险潜入守卫森严的兰若寺灭口?更像是…”
“杀人灭口。”
裴衍替她说出,己走到马车前,却并未上车,而是转向苏渺:
“你验尸时,对尸体姿态最为了解。张奎模仿的,是哪一层地狱?受刑者是何姿态?”
苏渺一怔,随即立刻在脑海中回想井底那具腐尸的姿态:
跪伏在地,头颅却以不可能的角度向上扭曲,空洞的眼窝“望”着井口…
她顿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
“是‘望乡台’!佛经和民间传说中,罪孽深重的鬼魂在投入地狱前,会被押上望乡台,最后一次眺望阳世家乡,因其罪孽,所见皆是血海刀山,痛苦绝望!受刑者姿态正是跪地,头极力后仰上望!”
“望乡台…”
裴衍眼中寒光一闪,“既是望乡,当望向何处?”
“自然是…望向其生前眷恋之地,或…其殒命之地?”
苏渺顺着思路,但随即摇头:
“可枯井并非孙瘸腿的家乡,也非其真正被杀之地…”
“不,”
裴衍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望的,是井口。”
“井口?”苏渺不解。
“井口是凶手为他选择的‘望乡台’”
“凶手让他在最后一刻,跪伏在井底,头颅被强行扭曲向上,透过那狭窄的井口,看到的不是家乡,而是…被凶手涂抹描绘在井壁上的、属于他的‘地狱’景象!这才是完整的的‘望乡’仪式!”
苏渺如遭雷击!瞬间通体冰凉!
她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为何尸体姿态如此怪异扭曲!为何井壁要费尽心机绘制地狱图!
这根本不是什么粗糙的模仿,而是一个针对孙瘸腿设计的、极尽羞辱和恐吓之能事的仪式!
凶手要让孙瘸腿在临死前,眼睁睁“看”到自己即将坠入的“地狱”!
“可…可是大人!”
苏渺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这仪式有个致命的破绽!孙瘸腿被投入井底时,如果他还活着,他向上看,只能看到井壁上方很小一部分!大部分地狱图,他根本看不见!除非凶手把他吊在井中,让他慢慢看!但这与尸体姿态不符!如果他是死后被摆成那个姿势…那他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这个仪式,是自相矛盾的!”
裴衍停住脚步,霍然转身!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
“仪式是伪造的!”
苏渺迎着裴衍的目光,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凶手煞费苦心炮制的‘望乡台’地狱景象,对于被置于井底的孙瘸腿而言,要么看不见全部(如果活着被投入),要么毫无意义(如果死后摆放)!这个环节,存在矛盾!它根本不是为了给死者看!而是…”
“给活人看!”
裴衍接过了她的话:
“给所有发现枯井涌血、看到井壁地狱图的人看!给整个长安城看!张奎,不过是这个仪式的执行者!他背后的人,才是这场‘地狱现世’的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