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枯井的寒意，盘踞在苏渺的西肢百骸。
即使回到大理寺值房，那井底腐水的气息、小禄子诡异的微笑、赵嬷嬷的低语，依旧在鼻端和耳边萦绕不去。
她将那只冰冷的、内圈刻有模糊扭曲花纹的褪色银镯，用油布仔细包裹，贴身藏好。
值房内，裴衍依旧昏迷不醒。
拔毒的药膏起效甚微。
阿蛮寸步不离地，用温水擦拭他额头和脖颈。
“离魂散…镜妖…银镯…扭曲花纹…”
苏渺强迫自己将纷乱的线索，在脑海中梳理。
枯井里小禄子的死状与前两人迥异，却同样发现了香灰！
凶手在变化手法，但“离魂散”毒烟和制造幻象的目的没变！
那铜镜的“血泪”绝非偶然！
“阿蛮！”
苏渺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去！去证物房！把那面从夏荷杂役房带回来的铜镜！还有…还有从春桃柴房带回来的那盏风灯！立刻取来！快！”
阿蛮被苏渺突如其来的话吓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阿姐！”
苏渺则快步走到值房角落，拖出那个存放工具的樟木箱。
她翻找着，很快，找出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灰白色的粉末。
那是她从冷宫枯井附近，刮取的苔藓上的粉末，散发着与井底相似的、陈腐潮湿的气息。
接着，她又翻出几块颜色各异、质地不同的布料碎片。
她需要一个密闭的房间！
她的目光扫过值房。
不行，这里太大，且裴衍需要静养。
“跟我来！”
苏渺对留下值守的侍卫低喝一声，抱起樟木箱里翻出的东西，大步走向仵作房旁边一间闲置的、堆放杂物的狭窄耳房。
这里只有一扇小窗，门板厚重，相对密闭。
侍卫不明所以，连忙跟上。
狭小的耳房内，空气污浊，弥漫着灰尘和陈年杂物的霉味。
阿蛮气喘吁吁地，抱着那面旧铜镜和风灯跑了进来。
“放这里！镜子斜靠着墙，…对，就像夏荷房里那样！”
苏渺指挥着侍卫将铜镜摆放好，位置正对着门口方向。
她又将风灯悬挂在房梁，一个锈蚀的铁钩上，高度与夏荷房中的位置相仿。
“阿姐…你这是要…”
阿蛮看着苏渺的动作，隐隐猜到了什么，声音带着惊惧。
“复现‘镜妖’。”
苏渺的声音异常冷静。
她打开油纸包，将那包灰白色的、散发着陈腐气息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在铜镜前方一小片空地上。
然后，她拿起一块深灰色的、类似夏荷杂役房地面颜色的破布，铺在粉末旁边。
“关窗，关门。”苏渺命令。
侍卫立刻照办。
厚重的木门合拢。
狭小的空间，被浓重的黑暗和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而诡异。
苏渺深吸一口气，走到角落，点燃了那盏悬挂的风灯。
她拿起一块浸了水的深色绒布，走到油灯旁。
“阿蛮，你站到门口的位置，看着镜子。”
阿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依言站到门后，目光投向斜靠在墙上的铜镜。
镜面蒙尘，只能模糊地映出房间的轮廓和她自己紧张的脸。
苏渺将湿绒布猛地盖在风灯上！
嗤！
大量浓密的白烟瞬间升腾而起！
几乎同时！
苏渺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皮囊，拔开塞子，将里面一种带着刺鼻辛辣气味的暗黄色粉末，猛地撒向铜镜前方那片铺着深灰破布、撒了粉末的地方。
粉末接触到湿热的空气和白烟，爆开一小团更加浓烈的、带着硫磺和某种奇异腥气的黄绿色烟雾！
“咳！咳咳！”
阿蛮和侍卫被突如其来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视线瞬间模糊！
就在这浓烟弥漫、光线昏暗、视线受阻的瞬间！
阿蛮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那面蒙尘的铜镜。
嗡！
她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
只见那原本只能模糊映出轮廓的蒙尘镜面上。
在浓烟翻滚、光线扭曲的光影之中，竟赫然浮现出两团幽蓝色的、跳跃的“火焰”！
那“火焰”悬浮在镜面深处，毫无依托，幽幽燃烧，散发出光芒！
光芒在浓烟的折射下扭曲变形，隐隐勾勒出一个在烟雾中蠕动、没有固定形态的轮廓！
“啊——！鬼！鬼火！镜妖！镜妖显灵了！”
阿蛮发出一声尖叫，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重重撞在门板上，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旁边的侍卫也看到了镜中的景象，虽然不如阿蛮那样惊恐失态，却也骇然变色，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刀，额角青筋暴跳！
苏渺迅速移开盖在灯上的湿布，烟雾开始缓缓消散。
她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冲散了浓烟。
镜面上的幽蓝“鬼火”和扭曲的魔影，霎那间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面蒙尘的旧铜镜，模糊地映照着惊魂未定的阿蛮和侍卫。
“是…是烟？还有那些粉？”
阿蛮惊魂未定，指着地上残留的粉末和烟雾痕迹，声音还在颤抖。
“不止。”
苏渺走到铜镜前，用手抹开镜面上一小块地方的灰尘，指着镜框顶部一处不起眼的、被锈蚀掩盖的缝隙：
“关键在这里。”
她用小刀小心地刮掉缝隙边缘的锈迹和污垢，露出里面镶嵌着的几颗，极其微小的半透明晶体！
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这些晶体折射出微弱，但奇异的偏向幽蓝的光泽！
“这是…什么？”
侍卫凑近细看，满脸惊疑。
“西域某种特殊的萤石碎屑，或者经过特殊处理的琉璃渣。”
“它们本身不发光，但光照则发亮。当风灯被湿布覆盖，光色被遮挡、变得昏暗，同时制造出大量烟雾，形成类似‘鬼火’的磷光效果（腐殖粉末中的磷化物遇水汽摩擦产生微光），再混合我撒出的特制烟雾粉（模仿‘离魂散’烟雾的致幻）…”
苏渺的手指指向铜镜的角度，再指向门口阿蛮站立的位置，最后指向悬挂的风灯：
“三者必须形成精准的角度！特定的昏暗光照穿过特定烟雾，被镜框缝隙里这些特殊晶体折变，扭曲、放大…最终投到蒙尘的镜面上，形成那浮在空中燃烧的‘幽蓝鬼火’和扭曲的魔影！”
“所谓的‘镜妖显灵’，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利用烟雾、光色，特殊材料和致幻烟雾制造的戏法！”
阿蛮和侍卫听得目瞪口呆，看着那面普通的旧铜镜，又看看地上残留的粉末。
再回想刚才那令人魂飞魄散的景象，只觉得一股寒意，夹杂着后怕和恍然大悟，席卷全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