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光阴在陈欣欣眼部恢复和工作室紧锣密鼓的年终收尾中悄然滑过。
当最后一层纱布被医生轻柔取下,重新清晰感知世界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与不适。医生叮嘱仍需避强光,佩戴墨镜静养,但这丝毫阻挡不了她重获光明的雀跃。
恰逢农历岁末,除夕的脚步裹挟着冬日清冽的空气与城市里日益浓郁的喜庆氛围临近。街道两旁,火红的灯笼连成一片温暖的海洋,商铺橱窗贴满了福字和生肖剪纸,空气里弥漫着炒货的焦香、炖肉的浓郁和一种归心似箭的躁动气息。
“妈,我们来看您了!”陈欣欣的声音带着久违的轻快,推开母亲病房的门。吴宇伦、罗记、达叔和林芳紧随其后,人人手里都拎满了鼓鼓囊囊的年货——鲜艳的水果篮、精致的点心盒、寓意吉祥的春联福字,还有给陈母的滋补品。原本略显冷清的病房瞬间被这份热闹和丰盛填满。
陈母靠坐在床头,气色竟是陈欣欣重生以来见过最好的。昂贵的进口药和精心的护理在她脸上刻下了希望的光泽,皱纹里都舒展着满足。看到女儿那双重新明亮、神采奕奕的眼睛,她浑浊的眼眸瞬间亮起,欣慰几乎要流淌出来。
“欣欣!宇伦!孩子们都来了,快坐快坐!地方小,挤挤热闹!”陈母连忙招呼,慈爱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女儿身上,轻轻拍了拍床沿,像小时候唤她过来。
陈欣欣依言坐下,握住母亲那双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重生以来积压的千言万语,此刻在母亲温柔包容的目光下,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她微微侧身,将头轻轻靠在母亲并不宽厚却无比踏实的肩头,像一个漂泊己久终于归航、找到坚实港湾的小舟。
“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无比清晰,“这一年…发生了好多好多事。我做错了很多,也…差点失去了您。”她感受到母亲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但老天爷…大概是可怜我,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她没有提“重生”二字,只是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充满庆幸的语气低语:“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那个…差点又要犯下大错的关键时候。这一次,我逃开了。我用那笔钱,不是去挥霍,不是去走歧路,是去开了个小摊子,卖奶茶,一分一毛地攒。后来,有了工作室,宇伦、罗记、达叔、林芳都来了,我们像一家人一样,一起努力……”
她絮絮地,用最朴素的语言,勾勒着这半年惊心动魄又脚踏实地的轨迹:快闪奶茶店在烈日寒风下的忙碌、工作室初创时捉襟见肘的艰难、比特币投资那晚惊心动魄的涨跌、一次次将钱款还回去时内心的复杂与释然、伙伴们无条件的信任与加入、对抗骚扰时的惊险、还有…那场差点夺走宋诗琪夫妇性命的致命阴谋。
“妈,我以后再也不会去尝试做那个只想走捷径、让人戳脊梁骨的捞女了。”陈欣欣抬起头,眼圈微红,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如同被泪水洗过的星辰,“我现在是‘欣欣向荣’的小陈总。虽然公司还很小,像棵刚冒芽的小苗,但每一步,都是我们这群人,干干净净、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出来的。能这样坐在您身边,看着您好好的,还有这么多真心实意的朋友在身边……我……”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将母亲的手握得更紧。
陈母早己泪盈于睫,她紧紧搂住女儿单薄的肩膀,像小时候哄她入睡般轻轻拍着,声音带着历经沧桑后的豁达与温柔:“好孩子,妈都知道,都感觉到了。钱多钱少不要紧,人呐,走正道,心里踏实,睡得安稳,比什么都强。看到你现在这样,有担当,有朋友,眼里有光,妈这心里啊……比喝了蜜还甜。”
她粗糙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女儿的发顶,带着无尽的怜爱,“过去的,就让它翻篇吧。咱们往前看,今天啊,咱们好好过这个年!团团圆圆!”
夜幕温柔地垂落,华灯初上,将城市妆点得流光溢彩。吴宇伦精心预定的餐厅包厢里,暖黄的灯光如蜜糖般流淌,巨大的圆桌中央摆着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鲈鱼,西周环绕着油亮的红烧肉、金黄酥脆的炸春卷、翠绿欲滴的蒜蓉菜心、热气腾腾的砂锅炖鸡、玲珑剔透的水晶虾饺……
各色年菜香气西溢,交织成最的年味交响曲。包厢一角的小电视正播放着热闹的春晚预热节目,欢快的背景音乐更添节日氛围。
陈欣欣换上了一件舒适的枣红色高领毛衣,衬得气色愈发红润健康。陈母坐在主位,脸上带着安详满足的笑意。吴宇伦、罗记、达叔、林芳围坐一旁,林芳正麻利地帮大家拆着消毒碗筷的塑料膜,罗记则眼巴巴地盯着那盘刚上桌的椒盐排骨。
包厢门被轻轻推开,宋诗琪挽着丈夫秦教授走了进来。
宋诗琪今日穿了件米白色羊绒衫,收敛了平日的锐利,眉眼间带着一种卸下重负后的平和与松弛。
秦教授气质儒雅,戴着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地向众人含笑致意。
宋诗琪特意将一盒包装古朴、散发着清雅幽香的上好龙井茶双手递给陈母:“阿姨,一点心意,祝您新年安康,福寿绵长。”
紧接着,门口出现了一个令人略感意外、与这热闹温馨氛围稍显格格不入的身影——何月盈。
她依旧妆容一丝不苟,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颈间系着一条爱马仕丝巾,姿态优雅。然而,她眼神深处那抹惯常的精明算计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近乎空茫的陌生感取代。她从未和别人一起过过年。当吴宇伦按照陈欣欣的示意,发出这份邀请时,她犹豫再三,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观察人类社交行为”的疏离心态来了。
“月盈姐,快请坐!就等你了!”陈欣欣起身热情招呼,笑容真诚坦荡。
何月盈微微颔首,目光快速扫过满桌菜肴和一张张带着笑意的脸,最终在圆桌稍偏、离热闹中心稍远的位置坐下,姿态无可挑剔,却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这人间烟火气温柔地隔开。
人终于齐了。吴宇伦作为东道主,笑着站起身,举起盛满澄澈苹果汁的玻璃杯,暖黄的灯光在他眼底跳跃:“各位!今天是个好日子!首先,让我们举杯,庆祝我们的小陈总陈欣欣,重见光明,健康出院!这比什么都重要!”众人笑着附和,纷纷举杯看向陈欣欣,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
“其次,”吴宇伦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感染力,“辞旧迎新,除夕守岁!感谢缘分,让我们这群人聚在一起,过个团圆年!这一年,风雨同舟,跌跌撞撞,不容易!感谢陈妈妈的信任和支持,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定心丸!感谢各位伙伴,罗记、达叔、芳芳,没有你们就没有‘欣欣向荣’的今天!也特别感谢宋姐、秦教授、月盈姐赏光,让我们的年夜饭蓬荜生辉!来,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顺遂,欣欣向荣!”
“新年快乐!欣欣向荣!”清脆的玻璃杯碰撞声叮当作响,交织着欢快的笑声和祝福。
陈欣欣也站起身,端起自己的果汁杯。暖流在胸中激荡,重生以来经历的种种善意、援手、信任、不离不弃,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那些危机暂时退去,此刻唯有这满室灯光、满桌佳肴、满心欢喜的人间烟火,真实而温暖地包裹着她。
“这一杯,我敬大家。”陈欣欣的声音清晰而充满感情,目光缓缓扫过桌边的每一张面孔。
“敬妈妈,”她看向母亲,眼中是孺慕与感激,“是您给了我生命,也在我迷失时,用您的坚韧和善良,为我照亮了回家的路。”陈母眼中含泪,含笑点头。
“敬宇伦,”她的目光转向吴宇伦,带着深深的感激与浓得化不开的信任,“没有你的支持、包容和那份…关键时刻的‘警觉’,我走不到今天,琪琪姐也……”她没有说下去,但彼此心照不宣。吴宇伦深深回望,一切尽在不言中,那眼神里是无需言表的守护。
“敬罗记,”她看向正夹起一块排骨的技术宅,“你的键盘是我们的千里眼顺风耳,是我们的护城河!新年愿望,少熬点夜,多长点肉!”罗记嘿嘿一笑,推了推眼镜,排骨差点掉桌上,引来林芳一阵笑。
“敬达叔,”她看向稳重可靠如磐石的长者,“您是我们的定海神针,有您在,再大的风浪我们心里也踏实。”达叔笑着举杯,声音浑厚:“职责所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陈总。”
“敬芳芳,”她看向爽利干练的林芳,“你的江湖经验,帮我们这群‘老实人’避开了多少明枪暗箭,新年继续罩着我们啊!”林芳豪爽地一挥手,拍得桌子轻响:“必须的!欣欣姐!包在我身上!”
“敬琪琪姐,秦教授,”她转向宋诗琪夫妇,称呼上用了更显亲近的“琪琪姐”,语气真诚无比,“谢谢你们来,过去的误会就让它留在旧年,新年我们只向前看。祝你们琴瑟和鸣,幸福安康,平安喜乐。”宋诗琪目光复杂地闪动了一下,对上陈欣欣清亮坦荡的眼眸,最终化为一个释然浅淡却真实的笑容,举杯致意:“谢谢,新年好。”秦教授也温和颔首:“同乐同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稍显游离的何月盈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一种主动伸出的、近乎包容的善意:“月盈姐,谢谢你愿意来。新年新气象,愿我们所有人都能得偿所愿,找到心中所求。”何月盈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纤长的睫毛微垂,再抬眼对上陈欣欣清亮坦荡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纯粹的、节日的祝福。她最终只是矜持地抿了一口杯中红酒,低声道:“新年快乐。”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入了陈欣欣耳中。
“最后,”陈欣欣将杯举高,声音带着重生后的无限感慨和对未来的灼热期冀,“敬我们所有人!敬这跌跌撞撞却终见光明的重新开始,敬这历经风雨才得来的团圆!敬我们的‘欣欣向荣’!给大家拜年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欣欣向荣!”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和祝福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包厢,连何月盈那精致却略显冷硬的嘴角,似乎也被这扑面而来的、毫无保留的热情牵动了一下,勾起一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接下来的时光,充满了纯粹而喧闹的人间烟火气。达叔讲起早年办案时遇到的奇葩年俗趣事,引得众人捧腹;罗记和林芳为了转盘上最后一只金黄酥脆的椒盐虾“大打出手”,筷子交锋,笑闹成一团;吴宇伦细心地帮陈欣欣和陈母布菜分汤,将鱼刺剔得干干净净;秦教授和达叔就着电视里的新闻聊着时事,观点碰撞,气氛融洽;宋诗琪偶尔毒舌点评一下某个小品,精准犀利,引来一阵会心大笑。
陈欣欣看着眼前这喧闹、温馨、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一幕,听着耳边碗筷碰撞的清脆、伙伴们互相打趣的嬉闹、母亲满足的叹息、电视里传来的歌声与掌声,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踏实和暖意填满。
这就是她拼尽全力,在荆棘丛中杀出一条血路,也想要守护的“人间”。没有虚情假意,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伙伴的信任、亲人的安康、以及这热气腾腾、充满了希望和人情味的生活本身。
趁着大家笑闹的间隙,陈欣欣端起果汁杯,不动声色地起身,绕到了何月盈旁边的空位坐下。
“月盈姐,菜还合胃口吗?”陈欣欣轻声问,语气自然。
何月盈正用筷子尖拨弄着碗里一颗的虾仁,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陈欣欣,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审视:“还好。你们……很热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过年嘛,就是要热闹点才好。”陈欣欣笑了笑,目光扫过何月盈几乎没怎么动的碗碟,“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过年,家里只有你和保姆?”她试探着,带着一丝真诚的好奇。
何月盈的眼神瞬间冷了一瞬,随即又化为一潭深水,语气淡漠:“嗯。习惯了清静。”
“清静有清静的好,”陈欣欣点点头,并不强求共鸣,话锋却轻轻一转,“但偶尔……感受一下这样的热闹,也挺有意思的,对吧?至少……不那么冷。”她意有所指,目光清澈地看着何月盈。
何月盈沉默了几秒,没有看陈欣欣,只是将那颗虾仁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就在陈欣欣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却听到她极轻地、几乎被电视里的歌声淹没的声音:“或许吧。”
这时,林芳那边爆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原来是罗记和达叔玩起了简单的猜枚游戏(猜对方手里藏了几颗花生),罗记输得脸上贴了好几张纸条,正嗷嗷叫。林芳拍手起哄:“月盈姐!欣欣姐!别光看着呀!快过来一起玩!输了贴纸条!”
“对!一起来!”罗记顶着纸条也大声招呼,带着点“拖人下水”的兴奋。
“芳芳姐,别闹,月盈姐……”陈欣欣笑着想替何月盈解围。
“玩什么?”何月盈却忽然开口,打断了陈欣欣的话。她放下筷子,微微侧头看向闹腾的那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那层厚厚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了一丝……近乎困惑的兴味?仿佛一个从未参与过游戏的孩子,第一次看到了玩具。
“啊?哦!就猜枚!达叔手里攥着花生米,猜单双!简单!”林芳没想到何月盈会接茬,愣了一下立刻热情解释。
“月盈姐,来试试?”陈欣欣趁机邀请,带着鼓励的笑容。
何月盈的目光在达叔布满老茧的手和林芳期待的脸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看旁边同样笑着看她的陈欣欣,最终,在众人或好奇或鼓励的目光注视下,她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动作依旧优雅,却主动走向了那张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属于“人间烟火”的牌桌。
陈欣欣笑着跟了过去。大家自动给她们让出位置。何月盈略显生疏地学着大家的样子伸出手,当达叔粗糙的大手摊开,露出三颗的花生米时,何月盈猜了“双”,结果错了。
林芳立刻笑嘻嘻地拿起一张裁好的红纸条:“月盈姐,愿赌服输哦!” 何月盈看着那红纸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这行为有些幼稚,但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最终还是微微侧过脸,默许林芳将那张小小的、带着喜庆颜色的纸条贴在了她白皙光洁的脸颊上。
那一刻,包厢里的笑声达到了顶点。连秦教授都忍不住莞尔,宋诗琪更是挑眉露出一个“有意思”的表情。何月盈顶着那张滑稽的红纸条,看着周围一张张毫无恶意的笑脸,感受着脸上那点微妙的异物感,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点别扭又有点新奇的情绪,悄悄在她心底蔓延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纸条,嘴角似乎又向上牵动了一下。
窗外的夜空,不知何时己被璀璨夺目的烟花点亮。一朵朵绚烂的光之花在深蓝的夜幕中竞相绽放,流光溢彩,将整个城市映照得如同梦幻之境。那璀璨的光芒透过包厢的窗户,温柔地洒落进来,映照着圆桌旁每一张带着笑意、真诚祝福、甚至顶着小纸条的脸庞。
旧岁的阴影、前尘的纠葛,在这喧闹的欢声笑语和温暖的烟火气息里,渐渐淡去、消融。新年的钟声,似乎己在这人间最平凡的团圆与热闹中,被那漫天华彩悄然奏响,预示着无限可能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