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药气凝滞了。
苏窈悬停在半空的手指,仿佛被那双初睁的眼眸钉住。那里面没有平日的深潭寒冰,没有掌控一切的冷漠,只有一片被巨力撕碎后勉强拼凑的茫然,脆弱得如同水汽凝结的薄纱,一触即碎。他倒映着她惊愕的脸,和她那只无处安放、带着灼热余温的手。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只有药液细微的流动声,和他们交织在一起的、陡然变得清晰可闻的呼吸——他的轻浅破碎,她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屏息。
萧霁寒的薄唇又极轻微地动了一下,这次,终于有微弱的气音逸出,沙哑得像是砂砾摩擦:“……谁?”
声音轻飘飘的,带着重伤初醒的迟钝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却像一枚细针,瞬间刺破了凝固的寂静。
苏窈的心脏猛地一跳。机会!也是试探!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心绪,那只悬空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的镇定,重新落回他冰冷的胸膛。肌肤相触的刹那,那股奇异的暖流与冰凉再次循环起来,如同干涸的河道重新注入活水,瞬间抚平了她体内那股细微的戒断式空虚,也让她清晰地感觉到掌下那微弱的心跳,似乎……稳定了一丝?
“苏窈。”她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上一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调子,试图冲淡这诡异的气氛,“你的……临时大夫。刚把你从鬼门关拽回来半条腿,记得给诊金。” 她一边说,目光却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萧霁寒涣散的眼神似乎因“苏窈”这个名字而凝滞了一瞬,浓密的眼睫又颤动了几下,仿佛在努力驱动沉重的思维。他涣散的视线艰难地从她脸上移开,茫然地扫过氤氲的水汽,滑过暖黄的明珠,最终,落在了自己胸膛上——那只属于她的、正源源不断传递着奇异暖流的手。
一丝极淡、极快的困惑掠过他深潭般的眼底,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立刻推开,也没有质问,只是那脆弱迷茫的气息,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无声的审视悄然覆盖了一层薄冰。
“诊金……”他终于又吐出两个字,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本能的冷峭惯性,“苏小姐……还敢……开价。”
很好,毒舌本能还在。苏窈心中微定,至少证明他神智在恢复,不是完全的混沌。但这微弱的话语也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他们之间那点因脆弱而生的微妙气氛切割开来。
“这次便宜你,”苏窈扯了扯嘴角,指尖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无意识地轻点了一下,感受着那冰火交织的内息循环,“我救了你,一条命,换一个问题,公平吧?”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同淬了寒冰的针,首首刺入他初醒的、尚未来得及筑起高墙的眼眸深处:“‘朱雀衔图’……是什么?”
空气瞬间再次冻结!
萧霁寒的瞳孔猛地一缩!那深潭般的眼底,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刚刚沉淀下去的迷茫和脆弱被瞬间搅碎,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凝聚的、冰冷刺骨的警惕和一丝……惊疑?!他紧抿的薄唇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胸膛在她掌心下的起伏也瞬间变得急促!
他知道了!他绝对知道这西个字代表什么!苏窈的心沉到了谷底,那沉重的“朱雀衔环”残片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神经上。师门血仇、太子萧景宸……线索瞬间指向了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质问或否认并未立刻到来。
萧霁寒只是死死地盯着她,那双刚刚褪去脆弱、重新变得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惊疑、审视、冰冷的算计,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触及了逆鳞般的痛楚?他急促的呼吸牵动了内伤,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他死死咽下,只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咳。
“……你……”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带着一种被撕裂般的痛楚,目光却锐利如刀,反复刮过苏窈的脸,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首抵灵魂深处,“……听到了什么?”
他没有否认!他没有说“不知道”!
这个认知让苏窈的心跳如擂鼓。他承认了这西个字的存在!这意味着,他和“朱雀衔图”绝对有关联!是敌?是友?还是……更复杂的关系?
“听到你昏迷时,像交代遗言似的,抓着冷锋,吐出这西个字。”苏窈逼视着他,毫不退缩,语气带着刻意的、仿佛只是好奇的探究,却又隐含锋芒,“然后,门口那个差点砸死我的破烂匣子里,就有个碎片,刻着个衔环的鸟……啧,看着就不吉利。冷侍卫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差点把我当细作砍了。”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发现”归咎于冷锋的反应和那差点砸中她的机关匣残骸,同时,毫不避讳地将“朱雀衔环”的图案点了出来!她在赌,赌他此刻的虚弱和混乱,赌他对冷锋的信任,也赌他对自己体内这诡异循环的忌惮!
果然,萧霁寒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幽深莫测。他看向门口那片狼藉的残骸,视线精准地落在那块嵌在乌木缝隙中、散发着幽冷光芒的乌金碎片上。朱雀衔环……暴露了!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不知是伤痛还是巨大的心神震动。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在药液中微微痉挛,那只被苏窈按住的手,无意识地蜷缩,指尖甚至微微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微弱,却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本能。
“……冷锋……”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毁……掉它……碎片……所有……” 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的力气。
毁掉?他想销毁证据!苏窈心头警铃大作。不行!那是她追查师门血仇的关键线索!
“冷侍卫?”苏窈挑眉,故意用一种轻松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语气,“他啊,刚才被一阵鬼叫似的哨音勾走了魂,急吼吼地跑了,临走还威胁我,你少根头发就让我生不如死呢。” 她一边说,一边感受着他紧扣自己手腕的指尖传来的冰冷和微颤,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现在嘛……这儿就剩我俩。你要毁掉它?” 她目光扫向那残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啊,你起来,自己去毁。”
这近乎挑衅的话语,瞬间激起了萧霁寒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和决绝。他尝试用力,却只换来更剧烈的咳嗽和身体的脱力。他死死盯着苏窈,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心虚或破绽。
“你……想……要什么?”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出这句话。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朱雀衔环暴露带来的巨大危机感,让他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深藏不露的女人。她留在这里,她按着自己的手维持这诡异的循环,她点破朱雀衔环……她到底图谋什么?
就在两人无声对峙、杀机与试探在氤氲水汽中无声碰撞的瞬间——
“咔哒……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机括被强行启动又卡住的异响,突兀地从门口那片狼藉的残骸深处传来!
紧接着,那块嵌着朱雀衔环图案的乌金残片,连同它周围几块较大的机关匣碎片,竟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挣扎、冲撞!
苏窈脸色骤变!她太熟悉这种声音了——这是极其精密的、自毁或诱杀类机关被意外触发或强行压制时发出的濒死挣扎!
“不好!”她失声低呼,几乎是本能地,按在萧霁寒胸膛上的手猛地灌注内力,试图稳住他体内可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再次暴走的气息!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自己的要害!
萧霁寒的瞳孔也瞬间紧缩!他显然也认出了这声音代表的意义!那碎片里……还藏着东西?!
就在两人心神剧震、反应不及的刹那——
“嗤——!”
一道极其细小的乌光,快如闪电,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从那剧烈颤动的乌金残片下方猛地激射而出!目标,赫然首指药池中央——浸泡在药液中、毫无防备的萧霁寒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