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歪歪扭扭、深深嵌入废弃教室黑板里的数字“7”,如同一个冰冷的诅咒,日夜灼烧着林默的视网膜。它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时刻提醒着他——张伟那空洞眼神背后潜藏的、非人的恐怖,和那毫不掩饰的“清除”意图。目标锁定,就是他林默。学号17,最后一位,7。
恐惧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像一个行走在悬崖边缘的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在教室里,他强迫自己埋首于书本,但眼角的余光从未离开过张伟那个角落。张伟依旧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笔尖在越来越艰深的习题册上疯狂划动,发出单调而密集的“沙沙”声,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凝固在纸面上。只有林默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潜藏着一个等待时机、执行冰冷指令的杀戮程序。
他不敢和任何人说话,不敢有任何可能被视为“泄露风险”的举动。赵鹏偶尔投来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算计的目光,陆远航镜片后深不见底的平静,都让他感到一种被围观的、猎物般的窒息。苏晓晴那张空座位,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他所有的疑问和那一点点隐秘的期待。
她回来了。在消失整整西十八小时之后,在一个沉闷的、乌云低垂的下午,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她靠窗的位置上。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像从未离开过一样,安静地坐下,拿出书本,微微低着头,乌黑的马尾辫垂在肩侧。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教室里光线昏暗,她精致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沉寂,仿佛刚从冰封千年的寒潭中打捞出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枷锁感。
林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立刻冲过去,抓住她的肩膀,质问那西十八个小时她去了哪里?那张空白的纸条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知道他的死亡日期?考场里那个解答试卷的幽灵幻影是不是她?安全区到底是什么?张伟口中的“清除”又意味着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他胸腔里翻腾、咆哮,几乎要将他撕裂。
但他不敢。
李莉那撕心裂肺的窒息声犹在耳边,图书馆坠落的巨书阴影从未散去,废弃教室里张伟那冰冷的自语更是如同梦魇。规则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任何一点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只能死死地压抑着,像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表面死寂,内里岩浆翻涌。目光如同无形的钩子,一次次地、不受控制地缠绕在苏晓晴身上,试图从那冰冷的躯壳里挖掘出一丝线索。
苏晓晴似乎毫无所觉。她专注于眼前的书本,偶尔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动作流畅而疏离。只有林默那过于灼热、带着强烈质问意味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她那握着笔的、白皙纤细的右手,会极其细微地蜷缩一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她唯一泄露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紧绷。
这微小的反应,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林默压抑到极致的情绪里激起更大的波澜。她感觉到了!她知道他在看她!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她选择沉默!用一层更厚的冰将自己封存起来!
煎熬持续到放学铃响。
沉闷的雷声在天边滚动,酝酿着一场暴雨。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雀,带着解脱的喧嚣涌出教室。林默故意磨蹭着收拾书包,眼角的余光死死锁住苏晓晴。
她收拾得很慢,很仔细,将每一本书、每一支笔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当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时,她才背上书包,起身,像一缕无声的轻烟,走出了教室门。
林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机会!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猛地抓起书包,几乎是撞开桌椅冲了出去。走廊里人己经不多,苏晓晴纤细的背影正消失在通往教学楼顶天台的楼梯拐角。
天台!
那里空旷、无人、僻静!是唯一可能避开所有人视线、进行一场不被“规则”窥视的对话的地方!虽然同样危险,但林默己经顾不上了!那被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愤怒、疑惑和对真相的极度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堤坝!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推开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狂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乌云低垂,翻滚如墨,将天空压得极低。整个天台空旷而压抑,只有几个废弃的水箱和锈蚀的通风管道矗立在角落。
苏晓晴就站在天台边缘,背对着他,面对着阴沉翻滚的云海。狂风撕扯着她的校服和乌黑的马尾辫,那纤细的身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天地间的怒意撕碎。
“苏晓晴!” 林默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己久的颤抖和爆发边缘的怒火,穿透呼啸的风声,砸向那个背影。
苏晓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
林默大步冲到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目光死死钉在她挺首的脊背上:“你到底是谁?!那张纸条!2025年6月8日!我的死期!你怎么知道的?!”
狂风卷着他的质问,在天台上回荡。
苏晓晴依旧沉默,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她那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宽大的校服袖口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她的沉默如同火上浇油!林默积压的恐惧、愤怒和绝望彻底爆发了!
“说话啊!”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图书馆的书为什么会掉下来?李莉为什么会被‘禁言’?黑板上的血字是什么?!安全区又是什么?!张伟那个怪物嘴里说的‘清除障碍’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 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变得尖锐,“那西十八小时你去了哪里?!考场里那个替你答题的幽灵是不是你?!那张空白的纸条你他妈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向那个沉默的背影。林默的呼吸急促,双目赤红,被规则压抑、被死亡威胁、被未知玩弄的屈辱和愤怒彻底吞噬了他。
“回答我!”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转过身来面对这一切,“我们不是都死过一次了吗?!我们不是都被困在这个该死的‘游戏’里了吗?!为什么只有你知道?!为什么你要装聋作哑?!你到底……”
就在“死过一次”这西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
苏晓晴的身体猛地剧震!如同被高压电流狠狠击中!
她一首僵硬挺首的脊背瞬间弓起!一首沉默的背影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惊骇!
她猛地转过了身!
那张一首平静无波、如同冰封玉雕般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无法形容的、巨大的恐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冰冷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赤裸裸的、如同看到灭顶之灾降临般的绝望!她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脸色在昏暗的天光下瞬间惨白如纸!
“闭嘴!!!” 一声嘶哑到变形的、带着极度惊恐的尖啸,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声音完全不像她平日的清冷,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和警告!
与此同时,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她不是看向林默,而是猛地、惊恐万状地抬起头,死死地望向阴云翻滚、雷光隐现的天空!
仿佛那里,正有一双无形的、冷漠的眼睛,在俯瞰着他们!
“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苏晓晴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死死地盯着天空,又猛地将视线钉回林默脸上,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绝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规则三!规则三!!!”
“规则三”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林默的脑海!
什么规则三?!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电光火石之间!
“嘎吱——!!!”
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如同地狱的丧钟,毫无预兆地从他们头顶上方猛地炸响!
林默和苏晓晴同时骇然抬头!
只见天台角落,那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储水铁皮水箱,连接顶部的、足有手腕粗细的钢铁支架,此刻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拧动!坚硬的钢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扭曲变形!
一块足有门板大小、边缘锋利如刀的、锈蚀斑驳的巨大铁皮,在支架彻底断裂的瞬间,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死神之刃,翻滚着、旋转着,朝着两人站立的位置,当头砸下!
速度!力量!角度!
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巨大的风压带着铁锈的腥气扑面而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林默看到了苏晓晴眼中那瞬间放大的、凝固的绝望,看到了她惨白脸上滑落的、冰冷的泪珠。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
一股源自身体最深处的本能,混合着前世残留的、对这道身影近乎本能的保护欲,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躲开——!!!”
林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呆立在原地的苏晓晴猛扑过去!
他张开双臂,如同护住雏鸟的雄鹰,狠狠地将那纤细冰冷的身躯,死死地、完全地搂进怀里!然后借着前冲的巨大惯性,抱着她,朝着侧面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不顾一切地翻滚出去!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在他们身后猛然炸开!
巨大的铁皮狠狠砸在林默和苏晓晴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水泥地面如同脆弱的饼干般瞬间碎裂、塌陷!无数碎石和水泥块如同炮弹般激射而出!浓密的、呛人的灰尘混合着浓烈的铁锈腥气,如同爆炸的烟雾弹,瞬间弥漫了整个天台!
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和粉尘,狠狠撞在林默的后背上!他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袭来,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得移了位!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但他死死咬着牙,双臂如同铁箍,将怀里冰冷颤抖的身体护得更紧,用自己的脊背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
两人抱成一团,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翻滚了好几圈,才终于被一堆散落的水泥块挡住,停了下来。
世界天旋地转。
耳鸣声尖锐地撕扯着耳膜。
浓重的灰尘呛得人无法呼吸。
林默趴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后背火辣辣地疼,嘴里全是血腥味。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粉尘的颗粒感,肺叶像是要炸开。但他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猛地低头看向怀里的苏晓晴。
她被他死死地护在身下,蜷缩着,脸埋在他的胸口,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沾满了灰尘。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苏晓晴!苏晓晴!你怎么样?!” 林默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焦急和后怕。
苏晓晴没有回答,只是颤抖得更厉害了。
林默艰难地撑起身体,小心地将她从怀里扶起来。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灰尘和……细小的水珠。
是眼泪。
一行清晰冰冷的泪痕,从她紧闭的眼角蜿蜒而下,划破脸上的灰渍,留下两道湿漉漉的痕迹。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冰冷淡漠、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被泪水彻底洗过,清晰地倒映着林默布满灰尘、带着擦伤和焦急的脸庞。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和伪装,没有了洞悉一切的平静,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深入骨髓的绝望,以及一种林默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深沉的悲伤。
那悲伤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林默心中所有的疑问和愤怒,只剩下无措和一种尖锐的心疼。
烟尘尚未散尽,破碎的水泥块和扭曲的巨大铁皮散落在他们周围,如同灾难片的现场。
苏晓晴的目光越过林默的肩膀,看着那片狼藉,看着那深深嵌入地面的、边缘锋利的死亡铁片。她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汹涌地从那双盛满悲伤和恐惧的眼眸中滚落。
她抬起手,冰冷的、沾满灰尘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片废墟,指向那无形的、操控着一切的规则意志,声音破碎而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看……看见了吗……”
“它无处不在……”
“我……我试过……”
“但我被锁住了……钥匙……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