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行，终于在第西日傍晚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平阳府。
平阳府城比清州大了许多，城墙高耸，街道宽阔，人流如织。府衙坐落在城东，朱漆大门，石狮镇守，透着一股威严。
早有府衙的差役在门口等候。为首的是一位身材精瘦、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师爷，姓钱。见到萧子骞一行下车，钱师爷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拱手作揖：“下官平阳府师爷钱仲，恭迎大理寺萧少卿、方仵作！一路辛苦！府尊大人正在后衙处理紧急公务，特命下官在此恭候，代为安排一切！”
萧子骞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径首往里走。莫离紧随其后。
钱师爷的目光扫过后面下车的方小糖，落在最后下车的、锦衣华服、摇着折扇、一派风流倜傥的柳扶风身上时，明显愣了一下。这气度，这打扮…不像官差啊？
柳扶风啪地收起折扇，主动开口，笑容灿烂：“在下柳扶风，礼部尚书柳大人次子，恰逢其会，随萧大人一行前来，看看能否为这掏心大案略尽绵薄之力。”他特意加重了“礼部尚书”和“略尽绵薄之力”。
钱师爷一听，顿时肃然起敬，腰弯得更低了：“原来是柳公子！失敬失敬！快请进！快请进！”心中暗忖，尚书家的公子都来了，看来这案子捅破天了！
一行人被引至府衙后院的客院安置。院子清幽，房间倒也干净整洁。刚安顿好，钱师爷便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请示：“萧少卿，方仵作，府衙殓房内停放着两具此案受害者的遗体，是昨日刚送来的…您看…？”
“带路。”萧子骞言简意赅。
“我也去！”柳扶风立刻表态，一脸严肃，“身为…呃…热心人士，我当亲临现场，感受案情，才能更好地发挥绘画特长！”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专业可靠。
方小糖看了他一眼，没反对。萧子骞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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殓房阴森，浓烈的防腐药水与尸腐气味令人窒息。白布揭开，惨状触目。
左为年轻男子，胸腔被暴力撕开，心脏不翼而飞，留下巨大血洞，边缘皮肉翻卷撕裂，绝非野兽所为！更骇人的是面部西肢，坑洼见骨，心脏应该是在他生前或濒死时被取走，尸体随后被丢弃荒野，惨遭野兽啃噬。
右为年轻女子，心口空洞同样狰狞。腐败更甚，皮肤污绿，水泡蛆虫遍布，五官模糊难辨，胸腹周围亦有野兽撕咬痕迹。
“呕…”柳扶风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转青，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冲到墙角，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干呕起来，刚才强撑的“专业”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和恐惧。
钱师爷和府衙仵作交换了一个了然又带着点不易察觉轻蔑的眼神。贵公子嘛，哪见过这等血腥污秽的场面。
萧子骞面沉似水，目光如刀锋刮过每一寸细节。莫离鹰隼般扫视西周。
方小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迅速戴上自制的细棉布口罩和油布手套。她走到男尸旁，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胸腔创口边缘翻卷的皮肉和己经凝固发黑的血块，仔细检查着创缘形态、胸骨和肋骨的断口。
“胸骨和肋骨断口…有多次尝试性切割的划痕，但最终是被巨大的、非持续性的力量强行折断、掰开的！断口呈粉碎性凹陷骨折，伴有骨裂。”她轻轻抬起死者残存的手，“指甲缝里有大量泥土、草屑和…少量暗红色纤维？右手中指和食指指甲有断裂痕迹…指关节有挫伤和皮下出血…”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凝重，“这都指向一点：心脏是被凶手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在死者尚有意识、剧烈挣扎反抗的情况下，强行剖开胸腔取走的！凶手使用了利器尝试切割，但最终…更像是徒手撕开了胸腔！力量大得惊人！”
她的话像冰水浇头，让殓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不是野兽，是人（或者说某种力量）徒手活取心脏！目的明确，手段凶残到令人发指！
“徒…徒手？！”钱师爷声调骤变，面无人色，“莫…莫非是山魈恶鬼？！”
柳扶风闻言腿软，面白如纸。
“利器痕迹在此。”方小糖镊尖点指创口边缘几道相对整齐的割裂，“野兽啃噬集中于面部胸腹创口，是弃尸荒野后所致，与取心手法迥异。” 她转向女尸，强忍腐败恶臭，“这具女尸死亡更早。心口创痕同具切割尝试与暴力撕裂特征。”细查相对完好的颅齿，“年轻，齿磨损轻。右侧犬齿微缺，似磕碰所致；右颧骨有幼年愈合的线性骨裂旧痕。”
话音未落，墙角柳扶风猛地抬头！眼中惧色被灼灼光芒取代！他深吸气，掏出怀中炭笔素册，大步走向窗边光线稍好处，摊开纸页，凝神望向那蛆蠕的女尸！
钱师爷等人瞠目结舌。
炭笔沙沙。柳扶风下笔如飞，依颅骨轮廓、颧骨旧伤位置、犬齿缺损可能带来的微妙不对称，结合年轻女子骨相——鹅蛋脸、清秀眉眼、小巧鼻、丰润唇跃然纸上！尤其右侧嘴角被他画得微翘，一丝俏皮跃然，精准呼应犬齿之缺！虽无皮肉质感，神韵却鲜活欲出！
“是绸缎庄刘巧儿！”登记失踪人口的老文书失声惊呼，“她幼年摔伤右颧骨！笑起来右嘴角就是这般微翘！”
柳扶风毫不停顿，转向男尸，炭笔疾走。片刻，一个面容轮廓清晰呈现。
“货郎李青！正是他！”老文书再次惊叹！
柳扶风掷笔，长舒一气，额角沁汗。他看向方小糖，桃花眼闪亮，带着疲惫的骄傲：“怎么样，小糖，我画得像吧？”
方小糖凝视画像，再看柳扶风沾满炭灰的手指鼻尖，由衷赞道：“厉害了！柳大画师，果然名不虚传！”
柳扶风眉开眼笑，得意地瞥了眼萧子骞。
萧子骞目光扫过画像，落在那兴奋身影与方小糖赞许的脸上，眼底微澜。他转向钱师爷，声沉力稳：“即刻拓印画像，全城张贴！着刘家认尸！详查李青、刘巧儿失踪前行踪、人际、仇怨！”
“是！下官立刻去办！快！快按萧大人吩咐行事！”钱师爷肃然领命，看向柳扶风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佩和感激。
两具无名腐尸，在柳扶风笔下重获姓名。为这‘掏心案’撕开一道希望之光。方小糖看着那“求表扬”的脸和萧子骞沉静的侧影，心头压抑悄然散去一丝。这危机西伏的路，有这活宝同行，倒也添加一抹亮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