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苏府正门。
明玉一袭天水碧罗裙立于阶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缠枝钗,素净得近乎锋利。她仰头望着朱漆大门上方那方鎏金匾额——"义商苏氏",御笔亲题,在晨光下煌煌生辉。
"二小姐,吉时到了。"老管家声音发颤。
明玉深吸一口气,抬手拽下蒙在匾额上的红绸。绸缎滑落的刹那,围观的百姓爆发出欢呼。三日前还因"商女无德"流言避之不及的街坊,此刻竟挤满了贺喜的人群。
"苏姑娘!"一个粗布妇人突然冲出人堆,拉着瘦弱的小女孩扑通跪下,"求您收留我家丫头,她八岁就能织双面绣——"
明玉弯腰扶起妇人,指尖触到她掌心厚茧时微微一颤。她转身望向身后崭新的织坊牌匾——"漱玉织苑",突然抬高声音:"自今日起,苏氏织坊专收无依女子,包食宿,月钱按件计!"
人群霎时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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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
茶楼雅座里,李御史之女摔了茶盏。她指着窗外热火朝天的招工场面,指尖蔻丹艳如血:"女子抛头露面己是不堪,竟还聚众劳作?苏家这是要坏我金陵风气!"
邻桌几位士族公子频频点头。其中蓝衣青年忽然阴笑:"听说谢砚之为这织坊题了字?怕是枕边风吹得好——"
"啪!"
一柄雪亮短刀钉入他指缝间,刀柄缠着的石榴红丝绦尚在颤动。
众人骇然回头。
明玉慢条斯理地倚在门边,腰间算盘珠子哗啦一响:"赵公子既然对我的织坊感兴趣,不如亲自去试试工?"她指尖轻抚短刀,"毕竟您这双手——"
"——除了写酸诗,想必也能织几尺布。"
满堂死寂中,楼梯口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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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砚之玄衣玉带拾阶而上,腰间刑部令牌随着步伐轻晃。他今日未佩剑,偏那通身气度比刀锋更迫人,所过之处士子们纷纷避让。
"李小姐。"他在明玉身侧站定,袖口若有似无擦过她指尖,"《女诫》有云'妇功不必工巧过人',可对?"
李小姐刚露出得色,却听他继续道:"那请问——"突然抓起明玉的手高举,"苏姑娘改良的织机让江南丝产量翻倍,算不算'工巧过人'?若算,朝廷为何赐匾?若不算..."
他俯身逼近,嗓音陡然转冷:"诸位是在质疑圣裁?"
满座悚然。
明玉的手还被他攥着。谢砚之的拇指在她虎口处轻轻一摩——那是他们追捕盐枭时的暗号。她心领神会,突然抽手掀开随身木匣。
"唰啦!"
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铺展在案几上,锦缎间暗纹竟是当朝圣人的《劝农诏》全文!
"这是漱玉织苑第一批成品。"明玉环视众人,"三日后,它会铺在乾元殿陛阶之上。"
角落里传来杯盏翻倒的声音——那位赵公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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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西合时,织坊里仍灯火通明。
三十张新式织机排列整齐,姑娘们穿梭其间。最小的学徒才六岁,正踮脚给纺车添油。明玉蹲下身帮她系好散开的辫子,忽听身后织工们一阵骚动。
谢砚之倚在后门处,不知己看了多久。夜风拂动他未束的发丝,玄色常服松散地挂着,隐约可见锁骨下未愈的鞭伤。
"谢大人来监工?"明玉挑眉。
他踱步到她跟前,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卷地契:"西郊八十亩桑园。"顿了顿,"聘礼。"
织机声戛然而止。三十双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
明玉耳根发烫,一把拽着他躲进染坊。靛蓝染缸后,她压低声音:"你疯了?当着这么多人——"
"苏明玉。"他忽然连名带姓唤她,指尖掠过她发间玉钗,"三年前临江渡口,那个躲在货堆后发抖的小商人..."
染坊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姑娘们显然都在偷听。
谢砚之低笑着凑近她耳畔:"...现在敢不敢当着天下人,接我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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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明玉独自在账房核算成本。
窗外忽然飘进一盏孔明灯,灯罩上墨迹淋漓——竟是谢砚之题给织坊的《漱玉赋》。她推开窗,只见漫天灯火如星河倾落,每盏灯上都写着同一句:
"天工巧夺,当属巾帼。"
坊间姑娘们的惊呼声中,明玉摸到灯穗下坠着的硬物——半枚虎符。
"疯子..."她攥紧虎符,却忍不住嘴角。
以回答我了?"明玉装傻:"回答什么?" 他逼近:"你为我哭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