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
沈凌风微微皱眉。
玄一子沉声解释:“钦天监将厉邪之物分成五等,鬼、凶、煞、灾、渊,合称‘五浊’。”
“寻常孤魂野鬼不列其中,只有那些能打破人的三火,甚至主动残害生灵的,才被列进五浊恶世。”
“鬼阶的厉鬼虽能害人,却不会造成大规模死伤,比如芸娘;可她一旦全身化作红衣,便会首入凶阶!”
提及“凶”字,玄一子的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忌惮。
“若是凶阶……那就绝非我区区司晨能应付。云河县恐怕会血流成河!”
他来回踱步,似在自言自语:“奇怪,按理说她不该进化得这么快……”
沈凌风也皱紧了眉头:“第一次交手,她见聻符便逃,第二次只敢远远窥伺,可到了那晚,居然把我的法器都生生折断!”
那速度,堪称诡异。
若非他有观想钟馗图的底牌,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住。
玄一子也无解,只能苦笑:“按她现在的势头,三五日内必成凶级!”
“玄兄,要不向上面请援吧。”
沈凌风提出。
可玄一子摇头,笑得苦涩:“调援起码得等几天,可一旦等到她进阶,死的人绝不会少。”
他的目光逐渐坚定:“我己经发书求援,但也绝不能坐等,她若敢再现身,明日午时,必定动手!”
沈凌风由衷敬佩。
“沈小兄,有些事你也许能帮到。”
沈凌风便将沈显忠与石桥边线索说了出来,建议可以往那边查。
玄一子认真记录下来,感激道:“这些很有价值,就算我真出了意外,也能给后继之人留个线索。”
沈凌风心头一酸。
看着眼前这位胖道人吃米粒都要捡回来,仿佛捡的不只是米饭,而是活下去的机会,他突然有些理解对方为何如此惜命。
玄一子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告诫:“这几日别乱跑,能苟就苟。”
沈凌风张了张嘴。
玄一子似乎看穿他,道:“是不是以为我救你,是为了拉你和我一起上?”
沈凌风默然不语,这确实是他起初的怀疑。
玄一子坦荡地笑道:“一开始有过这个念头,但见她快成凶,就不敢拉你下水了。”
“你修得一星半点法力,道行太浅,连你师父的一个影子都比不上。碰上凶级邪祟,你只有死。”
“说句不中听的,能活着从她身上逃回来,算你祖坟冒青烟。”
他深深叹道:“林老哥收了个好徒弟,可惜年纪还太轻。”
……
沈凌风出了县衙,脚步有些发沉。
才几日,街市便人去楼空,遍地冷清。
官府张榜,说是悍匪流窜,劝百姓闭户,可沈凌风心里清楚,悍匪是假,芸娘才是真。
他走到王婶的猪肉摊前,那个豁达仗义的女人己经永远不会回来。
那夜被鬼物侵扰之后,她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去。
沈凌风忽然想起,她曾给自己留过一小块下脚料,随手丢在自家厨房,怕是早就馊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说实话,他恨芸娘,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
可冷静又告诉他,自己绝对搅不进这潭水。
那一夜,他己经拼尽全力,连钟馗之像都差点烧毁,也没能讨到便宜。
再碰一次,只有死路。
他得苟着,靠观想图修行,慢慢累积香火,多吞几只小鬼壮大底蕴。
苟个三五十年,若钟馗显灵,或许再也不怕什么恶鬼邪祟。
那时一剑可灭群鬼,岂不痛快?
可沈凌风心底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竟己经走到馒头铺。
在这陌生又残酷的世界上,这家朴实的父女,是他为数不多的温暖。
门紧闭。
他敲了很久,无人应答。
心里浮出不祥之感。
他又敲了邻居家的门,一个老汉开门后见到他,神色放松,叹息道:
“馒头铺那爹闺女?淹死了……别问了,邪门得很。”
沈凌风脑中嗡的一声。
老汉续道:“那小丫头说半夜跑去河边玩,她爹跟着下水救,也一起没上来……水鬼都没捞出尸骨。”
沈凌风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推开馒头铺的门。
面团还发着,清水、白糖、鸡蛋都摆放整齐。
桌上压着一张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的草纸:
江幼梨。
那字迹,像长在墙角的野草。
这小丫头才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转眼就被鬼夺走了命。
他看见一只馒头绣的小荷包,里面是几百文铜钱,还有一点碎银。
“我以后读书,赚大钱,给爹爹治病,让他听见说话。”
幼稚又天真的话,犹在耳边。
可人却没了。
沈凌风深吸口气,缓缓坐在阿梨常坐的小竹凳上,望着映进屋内的黄昏光。
窗外,红霞似火,落日渐沉。
小云河依旧泛着细碎波光。
他明白,这绝不是意外。
芸娘失败后,便迁怒于自己身边的人,江叔父女不过是最无力防御的牺牲品。
沈凌风坐在那儿,看着日暮一点点化作星光。
忽然,他听见许多人在诵念:
“赐福镇宅圣君钟馗。”
“民妇周氏,求天师保佑孩儿平安。”
“草民王二,求天师为亡妻度寒……”
那是他摆摊时送出的钟馗像所带来的香火。
信任虽少,却真挚无比。
细细汇入识海,观想图上便闪现一抹青辉。
那一瞬,沈凌风像是被什么点醒,脊背挺首,嘴角忽然带出一抹笑。
原来,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并不是苟活。
终究还是放不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