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天刚蒙蒙亮，带着细雨未干的清冷。许星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游魂一样飘到“沉舟茶饮”门口。
昨晚咖啡厅的“扣双倍”警告如同紧箍咒，让她一夜没睡踏实，梦里全是顾沉舟拿着计算器追着她扣款的场景。
她打着哈欠，哆哆嗦嗦掏出钥匙开门。店里一片昏暗寂静，只有冷气机低沉的嗡鸣。
顾沉舟还没来？她心里刚升起一丝侥幸，就听到操作间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推开操作间的门，暖黄的灯光下，顾沉舟己经在了。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外面罩着墨绿围裙，正背对着她，专注地处理着新鲜的桂花。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挑拣着金黄的小花，动作平稳，仿佛昨晚咖啡厅的插曲从未发生。
清晨的微光透过小窗落在他身上，柔和了平时过于冷硬的线条。
“老板…早。”许星遥心虚地打招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她特意提前了十五分钟，没想到债主大人比她更早！
顾沉舟闻声回头，目光在她脸上那两个醒目的黑眼圈上停顿了一秒，镜片后的眼神没什么波动，只淡淡“嗯”了一声：
“物料清点表在吧台，先点冷藏柜。误差超过5%，扣款。”
许星遥：“……” 果然！债主本色！她认命地走到吧台，拿起表格和笔，深吸一口气，开始投入与鲜奶、水果和糖浆罐子的战斗。
冰凉的冷气让她打了个激灵，人也清醒不少。她一边点，一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瞟向操作间里的顾沉舟。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昨晚那个在咖啡厅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点风尘仆仆的顾沉舟，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还有那个西装男…到底是谁？谈了什么？
“鲜牛奶存量：12L。”许星遥对着表格念出声，一边打开冷藏柜门。
就在这时，店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
这么早？许星遥诧异抬头。
推门进来的，赫然是昨晚在“旧时光”咖啡厅与顾沉舟会面的那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一个公文包。
“顾少，早啊！没打扰您吧？”男人声音洪亮，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热情，与清晨静谧的奶茶店格格不入。
他目光扫过正在点货的许星遥，笑容不变，“哟，员工这么早就上工了？顾少管理有方啊！”
顾沉舟从操作间走出来，手上还沾着几片桂花花瓣。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声音比清晨的空气还冷：“王总监，有事？”
王总监？总监？许星遥竖起了耳朵。不是供应商？
“呵呵，顾董让我把最新的财务分析报告给您送过来，顺便再…跟您聊聊昨天没谈完的事。”
王总监将公文包放在吧台上，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这间小小的店铺，
“顾少，您看这数据，您这小店…收支勉强平衡，抗风险能力几乎为零。顾董也是担心您，投入这么多精力，万一…”
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这店不赚钱，趁早关门，回去继承家业（和可能的联姻）才是正道。
顾沉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摘掉沾着桂花的手套，拿起吧台上那份厚厚的报告，只扫了一眼封面，便冷冷地推到一边：
“报告放下。店是我的，不劳费心。王总监请回。”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比面对林薇时更甚。空气瞬间凝固。
王总监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顾少，您这…顾董也是一片苦心。林氏那边对合作还是很感兴趣的，林小姐也多次表示愿意帮忙…”
“不需要。”顾沉舟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我的事，我自己处理。王总监，请。”
他首接走到门边，拉开了店门，送客的姿态强硬到不容拒绝。
王总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看了一眼那份被冷落的报告，又看看顾沉舟冷硬的侧脸，最终叹了口气，拿起公文包：
“那…报告您抽空看看。顾董的意思，希望您尽快…做出正确选择。”
他意有所指地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店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店里只剩下压抑的沉默和浓郁的桂花香。
许星遥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王总监根本不是供应商，是顾沉舟父亲派来的说客！
还是带着财务报告和林薇的“好意”双重压力的说客！顾沉舟那句“供应商临时改约”的谎言，只是为了掩饰他不得不面对的家庭压力！
她看着顾沉舟挺首的背影站在门边，阳光透过玻璃门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沉重的寒意。
他放在身侧的手，再次紧握成拳。许星遥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原来冰山之下，是足以倾覆一艘船的惊涛骇浪。
顾沉舟在原地站了几秒，才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许星遥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疲惫和压抑的怒火。
他走回操作台，拿起那袋挑拣好的桂花，动作有些用力地倒进研钵，开始用力研磨。
金黄的桂花在石臼里被碾碎，浓郁的甜香混合着一种清苦的气息弥漫开来。
许星遥默默地继续清点物料，动作放得更轻。
她看着顾沉舟专注（或者说发泄般）研磨桂花的背影，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她放下表格，轻手轻脚地走到操作台另一边，拿起一个干净的小锅，接了小半锅清水，放在旁边的电磁炉上加热。
然后，她打开冷藏柜，拿出牛奶、一小罐蜂蜜，又悄悄从顾沉舟手边拿了一小撮他刚研磨好的桂花粉。
顾沉舟研磨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眼神带着询问。
许星遥有点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指了指小锅，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了个“放松”的表情，小声说：
“…试…试个新东西？桂花…特调？”
顾沉舟看着她略显笨拙的解释和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紧抿的唇线似乎松动了一瞬。
他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然后，他低下头，继续研磨，只是动作似乎…没那么用力了？
许星遥松了口气，开始专注地调制她的“特调”。
水微沸，她倒入牛奶，加入那撮带着清苦气息的桂花粉，用勺子轻轻搅拌。
奶白色与金黄的桂花粉融合，散发出温暖的甜香。
最后，她舀了一小勺琥珀色的蜂蜜，犹豫了一下，又多加了半勺——希望这点甜，能冲淡他心头的苦。
她将煮好的饮品倒入一个素白的马克杯里，奶白的液体上漂浮着点点金桂，热气氤氲，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甜暖气息。
她轻轻把杯子推到顾沉舟手边：“…尝尝？小心烫。”
顾沉舟停下了研磨的动作。他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特调”，又看看许星遥带着黑眼圈却写满期待的脸。
他没有立刻去喝，而是拿起旁边的手持温度计，插进杯子里。
许星遥：“……” 好吧，是她想多了，冰山老板的强迫症不会缺席！
温度显示：72℃。
顾沉舟这才拿起杯子，吹了吹，小心地抿了一口。
他细细品味着，喉结滚动咽下。眉头先是习惯性地微蹙（大概是觉得不够精确？），随即又慢慢舒展开来。
他没有评价，只是又喝了一口，然后…又是一口。
许星遥紧张地盯着他。没有漱口！没有皱眉！甚至…他紧绷的肩膀好像放松了一点点？
“奶香醇厚，桂花清苦回甘，蜂蜜的甜…中和得刚好。”
他终于开口，给出了专业评价，声音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丁点，“…可以。名字？”
许星遥一愣，名字？她没想过！看着杯口氤氲的热气和漂浮的金桂，再看看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她脱口而出：
“…‘熹微’？晨光熹微的意思？希望…嗯…新的一天好一点？” 她有点不好意思。
顾沉舟握着温热的杯壁，指尖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暖意。
他沉默了几秒，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杯口袅袅升起的热气上，低低地“嗯”了一声：“…不错。” 然后，他放下杯子，走到收银台，在平板上操作了几下。
许星遥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员工频道提示音。
她点开。
来自CV（顾沉舟）：
＞ “新品：‘熹微’桂花特调。试运行。今日特供。定价：￥28。 设计：XY。”
＞ 后面跟着一个emoji：…「小星星」
许星遥看着屏幕，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新品！特供！她的设计！还有…「小星星」！
他认可了！债务没减，但这份认可，比减债还让她开心！她忍不住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老板！”
顾沉舟没看她，只是低头继续处理桂花，但许星遥似乎看到，他紧抿的嘴角，非常非常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许星遥自己的手机又响了，是宿舍群。
赵晓雯：【@全体成员 重大八卦！思思的‘书卷男神’今早在图书馆主动跟她说话了！问了她手里那本诗集！啊啊啊！思思现在在宿舍床上打滚！】
苏晓：【[图片] 看我偷拍的！思思脸红得像番茄！周屿男神昨晚演出成功，答应教我吉他了！姐妹们，春天来了！】
许星遥看着群里热闹的刷屏，再看看操作台前那个研磨着桂花、周身气息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暖暖地洒进小店，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桂花尘埃，也照亮了马克杯里那杯名为“熹微”的特调，和杯壁上倒映着的、两个各自忙碌却仿佛有了某种奇妙联结的身影。
苦与甜交织的清晨，似乎真的透进了熹微的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