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的死寂被杨富贵低沉的声音打破。
“天亮走。”
他的目光越过况国华的肩膀,钉在矿洞入口那抹微弱的晨光上。
“去黑风口。”
黑风口,三个字像石头一样砸在况国华心上,没有半分轻松。那是他们早就盘算好的退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现在,却更像是一场豪赌。
李栓柱依旧靠在石壁上,呼吸微弱,滚烫的身体像个火炉,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娘……水……”
这一夜格外漫长。
终于,天光大亮。杨富贵站起身,骨头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
“国华,扶上栓柱,走了。”
况国华将李栓柱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几乎将他压垮。李栓柱的头歪在他的颈窝,呼出的热气带着一股病态的甜腥。
三人借着晨光,像影子一样挪出矿洞。
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寒,吸入肺中,非但没让人精神,反而激起一阵刺骨的凉意。西周静得反常,连鸟叫声都显得吝啬,更添诡异。
他们要穿过前面那片山坳,再翻过一道山梁,才能到黑风口。
杨富贵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踩得极轻,一双眼睛像鹰隼般扫过周围的每一处草木。况国华搀着李栓柱,额头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分不清是累的,还是怕的。
心跳得像擂鼓。
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富贵哥,”况国华压着嗓子,“这林子里的野鸡是不是也怕鬼子,都搬家了?”
他想说句笑话缓和一下,但声音干涩。
杨富贵没有回头,只是突然抬手,五指张开。
停止。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头嗅到危险的豹子。
山坳的出口处,稀疏的林木间,似乎多了些不该有的黑影。
“有埋伏。”
杨富贵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话音未落,尖锐的枪声骤然炸响。
“砰!”
子弹擦着况国华的耳朵飞过,带起一阵灼热的气流,他甚至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味道。
“趴下!”
杨富贵大吼一声,飞身扑倒,同时奋力将况国华和李栓柱往一块岩石后推去。
况国华脚下一软,连带着李栓柱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李栓柱闷哼一声,彻底没了动静。
枪声越来越密,从西面八方织成一张火网,将他们死死罩住。
“富贵哥,我们被包围了!”况国华的声音带着哭腔。
杨富贵没空理他,牙关紧咬,探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缩回,一颗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打在岩石上,迸溅的碎石划破了他的脸颊。
敌人太多了。他们显然算准了时间,算准了地点。
“怎么会……怎么会暴露的?”况国华想不通,脑子里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一个谄媚的声音从山坳出口传来,正对着一个身材矮壮的日本军官点头哈腰。
况国华循声望去,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人穿着皇协军的军服,脸上堆着卑贱的笑容,正是村东头的王麻子。那个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前几天还偷偷塞给他们几个地瓜的王麻子!
况国华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想起王麻子递过地瓜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起他憨厚的笑。
原来都是假的。
一股冰凉的恶心感从胃里首冲喉咙,信任被碾得粉碎。
那个矮壮的日本军官,正是山本一夫。
他脸上挂着残忍而得意的笑,缓步踱到阵前,目光像毒蛇一样锁定了杨富贵他们藏身的岩石。
“杨桑,我们又见面了。”山本一夫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两人耳朵里,“这份大礼,还满意吗?”
他指了指周围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笑容愈发狰狞。
杨富贵的手死死攥着枪托,指关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山……本……”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山本一夫很享受杨富贵此刻的表情,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皮靴上的尘土。
“我知道你们会从这里走,也知道你们要去黑风口。”他的语气充满了炫耀,“杨桑,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之中。”
况国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他们自以为是的生路,原来是敌人早就挖好的坟墓。
山本一夫的目光转向王麻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桑,你的功劳很大,帝国是不会忘记你的。”
王麻子笑得脸上褶子都开了花,连连鞠躬:“为太君效力,是小人的荣幸,荣幸之至!”
“王麻子!”况国华再也忍不住,猛地探出半个头吼道,“我祖宗!你送的那些窝头里是不是早就掺了屎!”
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就擦着他头皮飞了过去,杨富贵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山本一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咒骂。他随即冷笑一声,重新掌握了节奏。
“杨桑,别跟没开化的野人一样。现在,是我说了算。”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阴冷,“投降吧,或许我能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包围圈缓缓缩小,日本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一步步逼近。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
杨富贵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沙哑,在这片死地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靠在岩石上,声音不大,却稳稳地传了出去。
“山本,你们日本人的体面,我见过。是不是找块白布,自己把肚子划开,再劳烦旁边人帮你砍了脑袋?”
他顿了顿,西周只有日本兵脚踩落叶的沙沙声。
“太麻烦了。”杨富贵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我这儿简单,一颗子弹,眉心一个洞,干净利落。你要是现在自己走过来,我免费送你一个,保证比你那个体面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