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被冰水兜头浇下的麻木和断裂。
她所有的情绪、准备好的反应、积蓄的力量,在这串突兀、冰冷、毫无意义的数字面前,像被冬天屋子前被冻脆的冰凌,轰然碎裂。
她张着嘴,眼神里的痛楚和质问瞬间被一片茫然的空白取代,整个人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停止了。
刺目的灯光下,她呼出的白气都显得微弱。
“卡——!”
导演的声音带着被冻出来的火气和极度的不耐烦,像冰锥一样刺破片场的死寂。
“京墨!你发什么呆?!魂丢了?!情绪接不上就硬接!戏是死的吗?!重来!”
他裹紧了自己的大衣,烦躁地挥手。
片场所有的目光,瞬间从赵漫姝身上转移,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李京墨身上。
惊愕,看戏,同情,以及对“NG耽误时间”的无声怨怼。
空气凝固得比寒风更刺骨。
就在这时,赵漫姝动了。
她脸上角色的冷酷瞬间褪去,换上一贯的亲切笑容。
她甚至往前走了两步,姿态优雅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京墨冻得僵硬的肩膀。
那动作看似安慰,指尖透过薄薄的戏服传来一种刻意的冰凉。
“王导别生气嘛。”
她声音软糯,带着善解人意的调子,呼出的白气拂过李京墨惨白的脸。
“新人嘛,遇到点突发状况懵了很正常。”
她目光落在李京墨失魂的脸上,笑意加深,语气熟稔得像在谈论天气:
“京墨啊,别紧张。拍戏就是这样,什么情况都可能遇到。”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清晰地钻进李京墨冻木的耳朵里。
“多冻冻,就机灵了,嗯?”
她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拍过冰块的触感。
那“多冻冻就机灵了”几个字,轻飘飘的,裹在温软的语气里,却像一把淬了寒冰的钝刀。
赵漫姝说完,转向导演,笑容无懈可击:“王导,我们再来一条?这次我注意点。”
……
杀青前最后一周。
一个难得的机会像流星般短暂地划过李京墨灰败的事业天空——一部中等制作古装剧的女西号试镜。
戏份不多,但角色有完整的成长弧光,导演也以教导演员著称。
安惟楚费了很大力气才争取到这个试镜机会。
试镜地点就在横店另一头。
李京墨提前请好了假,她脚步轻快地走向片场出口,想着抄近路穿过道具库。
刚走到库房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从里面传出来,让她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张制片,您放心,这角色我看了,特别有挖掘空间!虽然戏份不重,但演好了绝对出彩!”
是赵漫姝的声音,带着她惯有的、令人舒适的甜度,“您也知道,我这些年一首想尝试些不一样的角色,突破一下自己……”
里面,赵漫姝正对着手机说话,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仿佛专业演员般的恳切笑容:
“……是啊,我档期正好空着呢,随时可以试妆……对,理解理解,小剧组预算有限嘛,片酬好说!关键是角色……嗯,好!谢谢张制片!那就这么说定了!”
电话挂断。
赵漫姝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变得漫不经心。
她收起手机,一转身,恰好对上了门口李京墨的视线。
赵漫姝没有丝毫意外或尴尬,反而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在这里。
“去试镜吗?”
“京墨啊,”她微微歪着头,语气熟稔得像在谈论天气,“刚跟张制片聊完。那个女西号……我看过剧本了,人物层次是有点复杂,挺吃功底的。”
她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
“你呀,还是太‘新’了。这种角色,你暂时……怕是撑不起来的。别白费力气了,嗯?”
她说完,仿佛完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抬手轻轻拂了拂自己戏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高跟鞋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从僵立如木偶的李京墨身边翩然走过,留下一缕昂贵的香水味,冰冷又刺鼻。
她们这行是这样的,僧多粥少,外行瞧不起你,同行又要欺压你。
赵漫姝,比她还小一岁,童星出道,浑身带着被资历和名气豢养出的、理所当然的松弛与骄矜。
虽然不温不火,但到底在千万人目光里泡着长大的,算是有点知名度的小演员。
来她们这种小剧组当女二,而且又是带资进组,那真是全剧组都得像供祖宗一样供着。
刚开始跟她拍戏其实很震惊。
见过不敬业的,但没见过摆谱摆的这么嚣张。
童星出道,今年才25岁,戏龄就有22年了,著名表演院校优秀毕业生,在片场当报数员。
真正的大佬都是平易近人的,这种动不动就拿腔拿调的不否认资历但就是烂人一个。
而碰到这种挂名败类只能默默躲开,硬刚就等于这几年又白干了。
横店夜色浓稠如墨,寒意深重。
老旧的酒店里,声控灯昏黄闪烁,照亮布满水汽的墙壁和冰冷的台阶。
劣质油烟味混合着更浓重的湿冷霉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钥匙在锈蚀的锁孔里艰涩转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门开,一股带着灰尘和寒意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狭小的套间像一个冰冷的盒子,仅容一床、一桌、一柜。
窗户玻璃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雾,紧邻着邻楼斑驳、同样模糊的墙壁。
李京墨没开顶灯,径首走到书桌前。
桌上那面廉价塑料方镜,被窗上的雾气映得一片朦胧,只隐约映出一个模糊扭曲的影子。
“环境怎么样?”
她没有开灯,手机上还亮着惟楚担忧的神情。
“还行。”
“在查监控了。不知道他们怎么又搞到房间号了,今晚只能委屈你在那过一晚了。”
“又是私生吗?”
那头的惟楚嗯了一声,声音听起来非常凝涩。
横店附近那一块的酒店人多眼杂,住宿环境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