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把工棚顶晒得发烫，铁皮蒸腾着热气，像口倒扣的大铁锅。石野光着膀子蹲在地上焊钢筋，火花溅在他古铜色的脊背上，烫出一个个小红点，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顾盯着焊点。
“野哥，歇会儿吧！”磊子叼着冰棒跑进来，冰棒纸扔得满地都是，“再焊下去，你脊梁都要熟了！”
石野没抬头，焊枪的滋滋声盖过了他的话：“还有最后一截。”
话音刚落，工棚门口的布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白影闪进来。林清砚拎着个竹篮站在门口，看见石野光着膀子，脸“腾”地红了，慌忙转过身：“我、我晚点再来。”
“哎，别走！”石野赶紧关掉焊枪，抓起搭在铁丝上的工装往身上套，动作太急，差点把胳膊伸进袖管里，“没事，穿衣服了。”
林清砚慢慢转过来，眼睛还瞟着别处，不敢看他。“我给你带了点绿豆汤。”他把竹篮放在桌上，里面是个白瓷碗，绿豆汤上漂着片薄荷叶，看着就凉快，“老王说你今天焊钢筋，怕你中暑。”
“王哥还惦记着这？”石野摸了摸后脑勺，心里暖烘烘的。他凑过去看那碗绿豆汤，薄荷的清香混着绿豆的甜，驱散了不少热气。
“我跟他说你爱吃甜的。”林清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打扰了工棚里的安静，“就多放了点糖。”
石野端起碗一饮而尽，冰凉的甜意在喉咙里炸开，顺着食道往下淌，把五脏六腑都浇得舒坦。“好喝。”他抹了把嘴，把碗递回去，“比工地上的凉水管子解渴。”
林清砚接过碗，指尖碰了碰他刚才喝过的地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和石野古铜色的胳膊放在一起，像两截不同的木头，一截被阳光晒透了，一截还带着晨露的润。
“你咋不戴眼镜了？”石野突然发现，他今天没戴那副细框眼镜，眼睛显得更大了，像浸在水里的墨石。
“忘带了。”林清砚笑了笑，眼尾弯出好看的弧，“其实我近视不深，看远处才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石野焊了一半的钢筋上，“这很难吗？”
“不难，就是烫。”石野拿起焊枪比划了一下，“你看，这么一焊，两段钢筋就成一段了，比胶水结实。”
林清砚看着他指尖的老茧，还有虎口处被火花烫出的小疤，突然想起自己水袖上的银线——一个是把坚硬的东西焊在一起，一个是把柔软的布料舞出花，好像完全不同，又好像有点相通。
“我能试试吗？”林清砚突然说，眼睛里闪着点好奇的光。
石野吓了一跳：“你试这干啥？烫着咋办？”
“就看看，不碰。”林清砚指了指放在地上的防护面罩，“我就戴戴这个。”
石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面罩递给他。黑色的面罩扣在林清砚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小巧的下巴，看着有点滑稽，又有点说不出的和谐。
“像不像唱戏的花脸？”林清砚的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来，闷闷的，带着点笑意。
“像。”石野忍不住笑了，“比戏台上的花脸俊多了。”
林清砚把面罩推到头顶，露出眼睛，里面还带着笑的水汽。他走到钢筋旁，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钢筋，突然觉得，这些坚硬的、带着棱角的东西，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石野，”他轻声说，“你身上有股汗味。”
石野的脸倏地红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工地上的人都这样，臭得很。”
“不是臭的。”林清砚摇摇头，声音很认真，“是……太阳的味道，还有钢筋的味道，挺好闻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比我家里的香薰好闻。”
石野愣住了，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看着林清砚眼里的光，那光里没有嫌弃，没有客套，只有真诚的坦然，像把焊枪，一下子把他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都焊成了结实的一块。
午后的风从工棚缝隙钻进来，带着外面的尘土和阳光的味道。林清砚长衫上的松烟香混着石野身上的汗味，在空气里漫开，像种奇怪的香料，不名贵，却让人安心。
石野突然觉得，这工棚好像也没那么糟。有焊枪的滋滋声，有绿豆汤的甜味，有个人愿意站在这儿，闻着他的汗味，说一句“挺好闻的”，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