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微看着自家小姐一脸平静地继续雕刻玉器,
内心竟有些庆幸小姐并未爱上云景澄,否则,今日江鸾的这番话定会让苏落念痛苦不堪。
但即便如此,映微还是为小姐感到怜惜和心疼,
她家小姐如此蕙心,如此绝色,怎就遭遇了这些。
她明白云大人是位风光朗月的君子,对自家小姐己是极好的,但到底不敢奢望云大人会让失声、不被家族重视的小姐当云府主母,
毕竟,世间没有哪位男子会为了不值得的人,放弃大好仕途。
所以映微只是立在一侧静静地陪着苏落念,
她知道自家小姐能够想通,她便不必多言,只求日后云大人能够继续让自家小姐在这梨庐平静地生活。
——
梨庐内室
夜, 窗外月色溶溶,清辉透过独特的青玉窗棂,将室内晕染成一片流动的、冰冷而美丽的幽碧色。
白日里江鸾留下的些许喧嚣痕迹早己被仔细抹去,梨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清幽,但这宁静之下,却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精致的紫檀木圆桌上,几碟清淡适口的江南小菜几乎未动。
云景澄端坐上首,身着舒适的月色家常长袍,烛光映着他如玉的侧颜,依旧温润,但眉宇间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青玉茶杯的杯沿,指尖泛着用力后的苍白。
苏落念坐在他对面,低垂着眼睑,安静地用着面前的莲子羹,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云景澄终于放下茶杯,瓷器与桌面相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今日……”
云景澄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江鸾那丫头,莽撞无状,擅自闯来惊扰了你。她年幼无知,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抬眸,目光锐利地锁住苏落念,试图从她脸上捕捉一丝情绪的波动——
愤怒?委屈?哪怕是一丁点的在意也好。
然而,苏落念只是停下了勺子,极轻微地摇了摇头,依旧没有抬眼。
那平静无波的神情,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云景澄心头发堵。
仿佛江鸾那番嚣张的宣告和侮辱,对她而言不过是清风过耳,不值一提。
这份彻底的漠然,刺痛了他心底那隐秘的占有欲。
苏落念放下银勺,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方小巧的青玉镇纸压着的素笺和一支细狼毫。
她蘸了墨,指尖稳定地在纸上书写起来。动作不疾不徐,字迹清秀工整,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静与疏淡:
“大人无需解释。妾身自知身份尴尬,本不该久居于此。”
云景澄的眉心猛地一跳,眼神骤然阴沉,
“妾身体有暗疾,恐难为大人绵延子嗣,此乃其一。”
他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眸底翻涌起风暴
“妾身性情寡淡,不善交际,更无力担当云府主母之责,此乃其二。”
一股冰冷的怒意开始在他胸腔里盘旋
“昔日圆房,只为全大人之计,打消陛下疑虑,如今目的己达,此乃其三。”
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云景澄的心脏!“只为全大人之计”?她竟将此视作一场冰冷的交易?
“故而,恳请大人体恤。待大人觅得心仪淑女,结两姓之好时,只求容妾身独守梨庐一隅,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绝不打扰大人新禧。”
最后的“了此残生”、“绝不打扰”几个字,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云景澄的神经!
她写完,将素笺轻轻推至云景澄面前。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终于抬起,
温柔平静地看向他,里面没有哀求,没有怨怼,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认命般的沉寂和一种近乎残酷的“通情达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云景澄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薄薄的素笺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心上!
他苦心孤诣,步步为营,为她离京,为她营造梨庐这片世外桃源,甚至不惜……
他以为半年的温情呵护,江南的安稳岁月,足以融化她心中的坚冰,让她生出哪怕一丝的眷恋与归属感!
他以为今夜的解释能安抚她因江鸾而起的波澜……
结果呢?
她竟如此清醒!如此冷静!如此……迫不及待地想从他身边抽离!
将他精心编织的情网视作束缚,将他付出的所有视作达成政治目的的工具!甚至主动提出“独守梨庐”、“了此残生”!
她宁愿守着这片没有他的死寂院落,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笑从云景澄的喉间溢出,打破了死寂。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被冰冷怒意和巨大失望灼烧后的扭曲。
他猛地抬起头,温润如玉的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剥落!
那双总是含笑的、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寒潭深渊,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锐利、阴鸷、偏执的光芒在其中疯狂交织!
他死死盯着苏落念那张平静得过分的绝色清冷的容颜,仿佛要将她看穿、吞噬!
“体恤?觅得淑女?独守梨庐?绝不打扰?”
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和怒火,
“阿念,你告诉我,这大半年来,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依旧端坐的苏落念。
阴影将她完全吞噬,那流动的青玉幽光也被他阴沉的气场隔绝在外。
云景澄俯身,双手重重拍在苏落念身侧的桌面上,将她困在自己与桌子之间,
气息灼热而危险地喷薄在她的脸颊:
“一场交易?一个不得不完成的步骤?一个让你可以心安理得躲在这里的借口?!”
云景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失控,
“费尽心机带你离京,为你打造这梨庐,在你眼里,都只是为了应付皇帝?!那我今夜……”
他猛地顿住,想起今夜自己的“解释”,竟成了她今日划清界限的佐证!这认知让他怒极反笑,笑声更加森寒。
烛火在他眼中疯狂跳动,映照着那深不见底的偏执与占有欲。
“你想要独守梨庐?”
他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了苏落念小巧精致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迎上自己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眸。
他的指尖冰冷而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骨骼,
“我告诉你,休想!”
他的脸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温热的气息带着强烈的侵略性:
“梨庐是我建的,这里大到一砖一瓦,小到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包括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宣告着不容置疑的主权,
“你自入云府,便是我云景澄明媒正娶的夫人!无论生子与否,无论合不合适,
这个位置,你坐定了!谁也夺不走,包括你自己!”
他盯着她因疼痛和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那里面终于不再是死水般的平静,映出了他此刻扭曲而偏执的面容。
“想逃?想把我推给旁人?”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阿念,你太小看我云景澄了。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的人,你的心…迟早,都是我的。”
话音落下,内室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云景澄是愤怒的喘息,苏落念是压抑的惊喘。
青玉窗棂透下的幽青玉窗棂透下的幽碧光芒,冰冷地流淌在两个僵持的身影上,将这场无声的对抗映照得如同诡异的画卷。
云景澄松开钳制她下巴的手,但那冰冷的触感和灼人的视线依旧烙印在苏落念肌肤上。
他首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失望、受伤、以及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扭曲的、绝不罢休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云景澄转身,月白色的袍角在幽碧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大步离开了内室,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梨庐夜色中渐行渐远。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苏落念依旧僵坐在原地,下巴处传来清晰的痛感。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轻轻地、颤抖地抚上那块被捏得生疼的肌肤。
桌上那张写着“放妻书”般的素笺,在幽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她慢慢地、慢慢地将其拿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窗外,月光依旧清冷。
梨树巨大的黑影在风中摇曳,如同蛰伏的巨兽。
青玉窗棂流光依旧,那份曾让她感到安宁的碧色,此刻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无声地诉说着这座精美牢笼的真相。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素笺,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碎裂的痕迹——
不是泪光,而是一种信念崩塌后的茫然与深沉的寒意。
片片梨叶被夜风卷入窗内,无声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