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地图上的血指印
图书馆阅览室里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布满划痕的木质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梅小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厚重的《中国地图册》。书页泛黄,边角卷起,扉页上赫然印着“1979年出版”的字样。在这本地图册上,广东南部沿海,依然是一片模糊的浅绿色,标注着“宝安县”的字样,没有“深圳经济特区”的踪影。
小丽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在一张半透明的描图纸上移动。
铅笔尖小心地沿着图册上蜿蜒的铁路线、公路线勾勒:从她们这个内陆小县城出发,到省城,再一路向南,穿过密密麻麻的山脉、河流标识,指向那片代表着未知与可能的空白海岸线——那里,本该标注着“深圳”。
她的笔尖最终停在了那片象征海洋的蓝色边缘。深圳河呢?图册上没有。
她蹙紧眉头,努力回忆着短波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还有那些在县城里隐秘流传的关于特区的碎片信息。她拿起红蓝铅笔,试图凭借想象,在描图纸上补上那条至关重要的界河,那条据说隔开两个世界的河流。
“哟,大才女在研究国家地理,准备考地质大学啊?”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陈志远不知何时站在了桌旁,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夹克里,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他的目光扫过描图纸上那条突兀的红线,最终落在“深圳”两个娟秀的字上,嗤笑一声:“画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惜啊,纸上谈兵。”
小丽的脸颊瞬间涨红,像被当众揭穿了秘密。“你懂什么!”她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我懂什么?”陈志远俯下身,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优越感,“我懂你想去深圳,想得发疯。但我更懂现实!你知道边境证有多难搞吗?比结婚证难搞一百倍!那是要单位证明、政审、层层审批的!你一个落榜生,家里蹲着,谁给你开证明?你爹?还是你那个在百货商店站柜台的大姐?”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无力感。
“我的事不用你管!”小丽霍然站起,胸脯剧烈起伏。羞愤和绝望交织,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描图纸,那凝聚了她无数夜晚憧憬的路线图,“刺啦——”一声,在陈志远错愕的目光中,狠狠撕成了两半!
陈志远,毕业就考上大学,读的机械,三年大专,结果分回了,本镇的国营企业,机械厂,做了青年技术人员。可他特别喜欢文学,估计是受当语文老师的母亲的影响。
他读三年大学,小丽高复三年还是失败。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格外刺耳。碎片飘落在地。看着地上散落的、象征着她梦想破碎的纸片,一股更猛烈的怒火和决绝冲上头顶。
她猛地拔出别在衣襟上的钢笔,拔掉笔帽,笔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没有丝毫犹豫,她将笔尖狠狠扎向自己的左手食指!
尖锐的刺痛传来,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你疯了!”陈志远低吼,想去抓她的手。
小丽却猛地甩开他,俯身捡起一片较大的地图碎片,上面恰好是广东沿海的轮廓。她伸出流血的手指,不顾疼痛和旁人的惊诧目光,用那鲜红的血,在“宝安县”旁边那片象征未知的空白处,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深圳”二字!接着,她的手指顺着想象中的河道走势,狠狠地、决绝地向下划去,用温热的鲜血,在泛黄的地图册页面上,勾勒出一条蜿蜒刺目的“深圳河”!鲜血迅速渗透纸张,在“香港新界”几个印刷字上晕染开来,像一朵朵诡异而悲壮的花。
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暗红。她抬起头,首视着陈志远惊愕的眼睛,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看到了吗?它就在这里!血写的,也是真的!”阅览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惊骇的一幕震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