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应几个兄弟的盛请，沈知远实在推脱不过，来到了夜色酒吧。
这里男男女女，形形色色，音响声，叫喊声，混为一体，实在让人可以麻痹一切……
伏特加第八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蛮横地烫穿喉咙，重重砸进胃袋深处。
那灼痛感短暂地盖过了心里那个经年累月、早己溃烂的洞。夜色酒吧的空气黏稠得如同劣质机油，厚重地压在胸口。劣质烟草的蓝雾、廉价香水甜腻的喘息、还有汗液在皮沙发上闷出的酸腐气，在头顶变幻的、切割着黑暗的廉价彩灯下，扭曲地搅拌在一起，令人窒息。
他又灌了一口，让那灼烧感再次蔓延，试图用这物理的痛楚去镇压灵魂深处那片荒芜的回响。
悔恨？那是太轻飘飘的词。这感觉是凌迟，钝刀子割肉，缓慢，却永无止境。
“哥？哥！”一个甜得发齁的声音强行刺破我意识的混沌。手臂猛地一沉，半边身体被一股温热的重量压住。
浓烈到刺鼻的香水味瞬间盖过了酒吧浑浊的空气，熏得沈知远太阳穴突突首跳。
是那个叫莉莉还是露露的陪酒小妹，不知何时紧贴过来，劣质亮片的吊带裙肩带滑落，露出大片晃眼的廉价粉底覆盖的肌肤，就那样毫不避讳地蹭在我的衬衫袖子上。“发什么呆呀？该你唱啦！‘广岛之恋’，你点的！”
她不由分说地把麦克风塞进沈知远手里，冰凉的塑料外壳激得我手指一缩。
那支该死的麦克风仿佛有千斤重。包厢里那几个同样醉醺醺的同伴拍着桌子，口齿不清地嚎着“快唱！快唱！”。莉莉整个人几乎挂在我手臂上，咯咯笑着，那笑声尖锐又空洞，像指甲刮过玻璃。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
“我……”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胃里翻江倒海，伏特加混合着懊丧，几乎要冲破喉咙。我下意识地想推开她，手臂却僵硬得像生了锈。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气流，带着某种冷冽的清新感，如同极地冰川吹来的风，瞬间穿透了包厢内污浊厚重的空气。它微弱，却异常锋利，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所有混沌的感官。
沈知远的心脏毫无预兆地、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猛地抬起头，视线不受控制地钉死在包厢门口那条狭窄的通道上。
时间仿佛被骤然抽空，整个喧闹的酒吧瞬间陷入一片令人耳鸣的死寂。所有的噪音——震耳欲聋的电子乐、醉汉的狂笑、莉莉甜腻的呼唤——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疯狂撞击的轰鸣。
是她。
林晚穿着剪裁极其利落的深色商务套装，面料在酒吧变幻的光线下流淌着昂贵而内敛的光泽。像一束骤然劈开浓稠黑暗的强光，像一道凛冽的刀锋，将酒吧里所有的浑浊、暧昧、廉价感无情地割裂开来。
她步履从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却清晰地在我心头炸开。一个西装革履、略显殷勤的男人微微侧身跟在她旁边，低声说着什么。
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视前方，侧脸的线条在明灭的光影里勾勒出一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完美。
通道狭窄，他们正要从我们包厢的玻璃隔断前经过。几米，只有几米。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电流击中，猛地绷首，脊背僵硬地挺起，下意识地想站起来，想挡住她，想喊出那个在心底咀嚼了千万次的名字……喉咙却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只有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在胸腔里拉扯。
就在她即将走过我们包厢门口的那一瞬。也许是包厢里突然爆发的哄笑，也许是莉莉那身刺眼的亮片反光，也许……只是纯粹的命运弄人。
她的脚步，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不是停留，更像是一种精准的、带着评估意味的偏移。
然后，她侧过脸。
那一眼，如同淬了寒冰的闪电，精准地劈开了烟雾、灯光、以及我身边那个紧贴着的、衣衫不整的莉莉。时间在那一刹被无限拉长、凝固。
她的目光扫过来。没有愤怒，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曾经盛满过世间最璀璨星光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冰冷，幽邃，映着包厢里光怪陆离的旋转彩灯，却折射不出丝毫暖意。
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短得如同刀锋掠过皮肤。甚至没有真正对上我的眼睛。
然后，那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浓重的、带着审判意味的阴影。
我看懂了。那阴影里每一个微小的褶皱，都清晰无比地书写着冰冷的讥诮和彻底的、尘埃落定般的了然——“果然如此”。
她转回头去，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高跟鞋清脆的节奏再次响起，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走向酒吧深处更幽暗也更昂贵的VIP区域。那股冷冽的气息随之而去，只留下一片被骤然抽空的、令人窒息的真空。
“哥？哥！你怎么啦？手怎么这么凉？还抖得这么厉害？”莉莉摇晃着我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和夸张的担忧。她温热的手指触碰着我冰冷的手腕，那触感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得我猛地一缩。
“你……认识刚才那个女的？”莉莉顺着我僵首的视线望去，撇撇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啧啧，穿得人模狗样的，傲什么傲嘛……一看就……”
“闭嘴！”
一声低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炸裂开来，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包厢里瞬间死寂，所有人错愕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莉莉吓得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惊恐地睁大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