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出租车在城郊结合部一片被遗忘的区域停下。空气里弥漫着旧时代金属锈蚀和劣质合成燃料混合的刺鼻气味，与市中心光鲜的赛博霓虹恍如隔世。眼前矗立的，是一座庞大而破败的轮廓，像一头搁浅在时光废墟里的钢铁巨兽——夏家荒废了整整十年的老宅。
夏绯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礼服下摆早己被红酒和路上的尘土污浊得不成样子，紧紧贴着小腿，冰冷黏腻。她抬头望去。
巨大的黑色雕花铁门锈迹斑斑，曾经气派的门柱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透过门缝，能看到庭院里杂草丛生，枯枝败叶堆积如山，在昏黄的路灯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主宅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大部分窗户玻璃碎裂，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怪兽失明的眼窝。
这里曾是夏家煊赫一时的象征，如今只是她这个被除名的私生女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容身之所。一个被世界彻底遗忘的角落。
她走到侧边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小角门前。门上挂着一把布满铜锈的老式机械锁。夏绯没有钥匙。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锁孔上方一块积满厚灰的门板上摸索了几下，指尖在某处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一块巴掌大的门板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个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生物识别面板。
她将食指按了上去。
蓝光扫描过她的指纹，随即一道更细的红色光束扫过她的虹膜。
【身份确认：夏绯。权限：最高。欢迎回家。】
伴随着电子合成音，沉重的机械锁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沉闷声响，“咔嚓”一声，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浓重灰尘、霉菌和木头腐朽味道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夏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反手将角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庭院里荒芜死寂，只有她踩过枯枝败叶发出的“沙沙”声。主宅的大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刺耳的“吱呀”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惊起一阵尘埃飞舞。
大厅内一片狼藉。曾经昂贵的波斯地毯早己被虫蛀鼠咬得不成样子，华丽的吊灯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几缕蛛网在夜风中飘荡。家具大多被搬空，只剩下几件沉重破损的残骸歪倒在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月光从破碎的穹顶天窗和裂开的窗户玻璃中漏下，在地上投下斑驳而冰冷的光斑。
夏绯没有开灯——事实上，她也不确定这里还有没有电。她借着月光，穿过空旷冰冷的大厅，走向记忆深处那个熟悉的位置。
手指拂过积满厚灰的墙壁，在一块触感略有不同的墙板前停下。用力一推。
“咔…吱呀…”
一扇隐藏的、通往地下室的厚重木门被推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更浓重的、带着电子元件特有气味的陈旧气息涌了出来。
这里，是母亲的工作室。也是她十年前被匆匆带走前，最后待过的地方。
她摸索着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地下室空间不大，同样布满灰尘。中央是一张巨大的、覆盖着防尘布的工作台。靠墙立着几排金属架子，上面散落着一些蒙尘的仪器外壳、缠绕的线缆和一些不知用途的零件。
就在她踏入地下室的瞬间——
“嗡……”
整个空间猛地一震！头顶唯一一盏应急灯管闪烁了几下，骤然熄灭！紧接着，楼上传来“噼啪”几声轻响，像是保险丝彻底熔断的声音。整栋别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连远处城市霓虹的光都难以透入这厚重的地底。
系统惩罚，来了。断水断电。干净利落。
腕带内侧的微型投影器自动启动，在黑暗中投射出只有她能看见的系统提示框，冰冷的蓝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警告：用户77号（赎罪者-高危）】
【行为判定：脱离监管区域（肖氏庄园），存在潜在风险。】
【执行基础惩戒措施：区域能源切断（持续时长：72小时）。】
【建议：立刻返回指定监管区域，提交忏悔报告。】
夏绯嗤笑一声，指尖轻点，关掉了那烦人的提示框。惩戒？不过是预料之中的第一步。
黑暗中，她走向工作台，凭着记忆摸索着。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台面，在一个凸起的、类似老式调音旋钮的金属装置上停住。她尝试着拧动了一下。
“滋啦……”旋钮纹丝不动，内部传来接触不良的杂音。
果然，系统切断了总能源，连母亲当年留下的应急小装置也失效了。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下雨了。雨点敲打着破碎的玻璃窗，起初轻柔，很快变得密集而沉重。
夏绯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那些漏进雨水的破碎窗格。冰冷的雨丝被风裹挟着吹进来，打在她的脸上。
她静静地站在黑暗的地下室中央，听着雨声，感受着那一点点渗入的寒意。
几分钟后，她动了。
没有一丝慌乱，她走到墙边的金属架旁，熟练地在一堆杂物中翻找。很快，她拖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约半人高的方形金属箱。箱体上印着早己模糊的标识：【便携式野外净水/储能单元 - 原型机β】。
这是母亲当年某个失败项目的遗留物，一个被她戏称为“雨水咖啡机”的笨重玩意儿。
夏绯费力地将沉重的箱子拖到一扇破碎的落地窗前。雨水正顺着破裂的窗框不断流淌下来，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汇成一小股浑浊的水流。她打开箱子顶部的集水槽盖板，调整角度，让流淌的雨水精准地落入槽中。
箱子内部传来老旧的泵机启动时“吭哧吭哧”的挣扎声，以及水流过滤时细微的“汩汩”声。
接着，她又从箱子侧面拉出一根粗大的、接口特殊的线缆。线缆的另一头，被她用力插入了地下室墙壁上一个同样布满灰尘、造型奇特的金属插座里——那是母亲工作室独立于别墅电网的专属接口。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工作台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布满划痕的旧式金属保温壶。她拿起壶，走到那个仍在“吭哧”作响的金属箱子旁，拧开侧面一个水龙头开关。
“哗……”
清澈、温热的水流，带着蒸腾的热气，汩汩地注入保温壶中。
夏绯提起灌满热水的保温壶，又从工作台一个抽屉的角落里，摸出一个小铁罐。打开，里面是早己受潮结块的廉价速溶咖啡粉。她毫不在意地舀了几勺，放入一个同样布满划痕的旧马克杯里。
滚烫的热水冲入杯中，浓郁的、带着焦糊气息的咖啡香味瞬间在冰冷潮湿、充满霉味的地下室里弥漫开来。
她端着这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到那扇破碎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荒芜的庭院和被雨水模糊的世界。冰冷的雨丝偶尔被风吹进来，落在她脸上、手上，带来丝丝寒意。
夏绯靠在冰冷的窗框边，低下头，轻轻吹开杯口的热气，然后，小口地啜饮起来。
苦涩，滚烫。
却足以驱散这寒夜和荒芜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冷。
应急灯管在头顶闪烁了几下，似乎不甘心地挣扎着，最终彻底熄灭。地下室重归黑暗，只有马克杯口氤氲的热气，在窗外微弱的天光映衬下，勾勒出一个沉默而坚定的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