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思过”，如同三道勒紧的索，让黑熊满腔的暴虐无处倾泻，最终烧成了淬毒的恨火，在心底淤积成了块块黢黑的硬痂。
他再出来时，那张横肉脸上戾气更深，看崽崽的眼神不再是明面上的凶暴，而是沉淀在眼底、黏稠冰冷的恶毒。
崽崽这几日过得分外小心。小枝桃每晚都冒险摸黑来，省下点粥食或偷点清水。尽管有她的照料，但崽崽伤得太重，后背被拳脚重击过的肌肉深处，还透着难以化开的酸痛和僵硬，每一次发力都带着滞涩的牵绊。
那晚拼死催动的《闻玄录》耳识，更像是被透支后的重伤之地，耳中不时泛着细微而恼人的嗡鸣，如同铜钟被击打过后的余颤。
他尝试运转第六观的法门，但心神稍一凝聚，就牵扯到全身的伤处，引得阵阵闷痛，效果远不如之前。强行冲击的结果，只能是在药浴和旧伤撕扯下新添的内腑隐痛。
赵管事也来过两次，皱着眉送来一小瓶最廉价的金疮药粉，药效聊胜于无。管事眼中那份复杂的情绪，崽崽能感觉到，但也仅是感觉罢了，在这杂役房，能管得了一时，管不住一世。
黑熊开始下绊子了。
分配崽崽去清理的地方，总是最脏最臭、连野狗都不愿靠近的角落。扫地的扫帚被换成一把断了半截、捆着麻绳、每次挥动都硌得手掌生疼的旧家伙。分派的劈柴活更是选碗口粗、结节密布的硬榆木疙瘩。
崽崽默默受着。那瓶底的金疮药被用得精光，旧伤新创在日复一日的劳损中，愈合得极其缓慢。身体各处残留的隐痛，如同跗骨之蛆，持续消耗着他的精力。但他咬牙扛着，眼神比过去更深邃，像一口干涸的深井，只等着引燃的薪柴。
这一天，终于来了。
黑熊负责清点库房里一批刚从州府采购的“霜铁砂”。这是给入门弟子打熬拳脚基础用的，比寻常铁砂更沉更硬，一袋价值不菲。崽崽被派去负责洒扫库房临近的那片地面。
干完活，天己擦黑。崽崽拖着愈发沉重的步子往回走。刚走到杂役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喧嚣。
“快！查！都查仔细了！”是李管事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怒意！
紧接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戒律堂低阶弟子在杂役房一通翻找，柜子掀得叮咣作响。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起来：“管事！在这里！在九五二七那破草席底下！”
崽崽心中猛地一沉！他推开半掩的门，只见黑熊正一脸“震惊”地指着他铺在墙角草堆上的那张破席子！草席被翻开了，一袋明显少了一小截的霜铁砂，赫然躺在底下！旁边还散落着几粒晶莹沉手的砂粒！
“就是他！就是他偷的！我亲眼看见他今天在库房门口鬼鬼祟祟！”人群里，一个平日里跟着黑熊厮混的杂役，仿佛抓住天大把柄般，立刻尖叫着指认。
“对！我也看见了！他之前还问我这霜铁砂值多少钱！”另一个也忙不迭地附和。
崽崽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他看着那袋铁砂和那几个“证人”，看向黑熊那双几乎掩饰不住快意和残忍的眼睛。这局……做绝了！人证物证，俱全！
他张了张嘴，想嘶吼，想争辩，想告诉所有人黑熊的阴毒和这几天暗地里的针对！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气音。身体因为激动和悲愤而剧烈颤抖着，牵动着那些未愈的旧伤，后脑的旧伤处猛地一阵剧痛眩晕！
“哼！小杂种！手脚不干净！竟敢偷盗贵物！”李管事原本就不甚好看的脸此刻更是铁青，他根本没打算听崽崽的任何解释——一个卑贱的奴仆，有什么资格解释？证据确凿！怒意让他根本不去深究那几个杂役平日跟黑熊的关系，只觉得这小小的贼坯当着自己面都敢如此猖狂！
怒不可遏之下，李管事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宣判死刑般的冷酷：“按律！偷盗贵重修行物资者，罪无可赦！赵有福管你一次两次，这次谁也保不了你！来人！拖出去——”
他目光扫过崽崽单薄颤抖的身体和那布满了新旧伤痕的脸，一丝说不清的情绪短暂掠过，但瞬间又被冰冷的规章取代：“——扔进后山万毒池！生死由命！三天内没死，算你命大！拖走！”
“万毒池！”
这三个字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瞬间让整个杂役房一片死寂！所有杂役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看崽崽的眼神充满了惊惧，也带着一丝兔死狐悲的麻木。
万毒池！那是真章学院豢养毒物的禁地！里面蠕动着数以万计的毒虫蛇蝎，掉下去的人骨肉都被啃噬一空，连收尸都不用！所谓“三天没死算命大”，根本就是个死缓的刑场！几乎从未有奴役从里面爬出来过！
两个戒律堂弟子脸上也带着一丝厌恶，但没有任何怜悯。应了一声“是！”，上前就像拎小鸡一样揪住崽崽的胳膊，粗暴地拖拽着就往门外拉！他脚下踉跄，那些刺骨的旧伤在粗暴的拖拽中被撕裂，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
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崽崽！他仿佛能看到黑熊眼底深处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狰狞恶意！看到周围杂役们畏缩麻木的脸！看到李管事那张毫无表情、只余规章律法的脸！
“呜……”挣扎和嘶吼都毫无意义。身体被拖拽着，在冰冷粗糙的地面摩擦，带出一道污痕。就在经过黑熊身边时，他捕捉到对方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活该。”
这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了崽崽的心脏最深处！他猛地抬头，那双几乎被血丝和绝望布满的眼睛，死死锁在黑熊那张快意的脸上！没有泪，没有哀嚎，只有一种凝固到极致的、深不见底的……恨！
夜黑如墨，凉彻心扉。后山禁地方向，传来了沉重的、推开某种陈旧封印的声音，接着是重物被抛落池沼的沉闷“噗通”巨响。黑暗中，似乎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嘶鸣，随即又归于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