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静安寺回来后,长安城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济世堂的药童每日都哼着小曲儿整理药材,见了沈落雁便笑眯眯地问:“姑娘,萧公子今日会来吗?”沈落雁总是嗔怪地瞪他一眼,脸颊却悄悄泛起红晕。后院晒着的桂花渐渐收了水汽,变成了金褐色,装在陶罐里,甜香满溢。
萧彻果然如他所说,忙着在朝堂上周旋。他先是联合几位正首的御史,彻底查清了户部尚书贪赃枉法的罪证,抄家时竟搜出了十万两白银,震惊朝野。陛下龙颜大悦,当场擢升他为吏部侍郎,虽官阶只升了半级,却执掌了官员任免的实权。
消息传到济世堂时,沈落雁正在给一位老婆婆诊脉。药童兴冲冲地跑进来报喜,她笔下的药方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像朵悄然绽放的花。
“知道了。”她轻声道,指尖却微微发烫。
重阳节前一日,萧府的马车再次停在了济世堂门口。这次来的不是护卫,而是萧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晚晴,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木盒。
“沈姑娘,老夫人让我送些东西过来。”晚晴笑着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衣裙,月白色的锦缎上绣着暗纹的桂花,领口和袖口滚着银线,一看便知是上等料子,“老夫人说,明日宫里的登高宴,姑娘穿着这个去正好。”
沈落雁有些犹豫:“这太贵重了……”
“老夫人说了,您要是不收,就是嫌弃她老人家。”晚晴把木盒塞到她手里,“对了,公子让我告诉您,明日辰时,他亲自来接您入宫。”
送走晚晴,沈落雁捧着木盒回到里屋。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衣裙上,银线绣的桂花在暗处泛着微光,像撒了一地的碎星。她想起萧彻在红叶亭里说的话,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次日清晨,沈落雁换上了那套月白色的衣裙。铜镜里的女子眉眼弯弯,发间簪着萧彻送的赤金玫瑰簪,鬓角依旧别着两朵新鲜的桂花。药童在一旁看得眼睛发亮:“姑娘,您今天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沈落雁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好好看店,我傍晚就回来。”
刚走出济世堂,便见萧彻的马车停在门口。他今日穿着绯红的官袍,腰间系着玉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笑意。见沈落雁出来,他亲自上前扶她上车,指尖触到她的袖口,温温的。
“今日的登高宴,陛下会宣布赐婚的事。”马车驶动时,萧彻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别害怕。”
沈落雁摇摇头,望着他眼中的自己:“有公子在,我不怕。”
马车穿过朱雀大街,往皇宫的方向驶去。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见了萧彻的官车,都纷纷议论:“快看,是萧侍郎的车!听说他要娶济世堂的女医呢!”“那女医我知道,医术可好了,配萧侍郎正好!”
听着这些议论,沈落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些流言蜚语早己被善意取代,就像秋日的阳光,终将驱散所有阴霾。
登高宴设在皇宫的观星台上,这里地势最高,能俯瞰整个长安城。台上摆着几十张案几,文武百官携家眷依次入座,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沈落雁跟在萧彻身后,难免有些局促,手心微微出汗。
“别怕,跟着我就好。”萧彻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让她走在自己身侧。
太后坐在主位上,见了沈落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对她招了招手:“落雁过来,到哀家身边坐。”
这一声“落雁”,亲昵得如同家人,瞬间化解了沈落雁的不安。她走到太后身边坐下,听着太后絮絮叨叨地问她针灸的手法,偶尔还插一两句萧彻小时候的糗事,引得周围的夫人们都笑了起来。
萧彻站在不远处,看着沈落雁从容应对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阳光落在她发间的赤金玫瑰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她眼底的星光。
宴席进行到一半,司礼监的太监忽然高声唱喏:“陛下有旨,宣御史中丞萧彻、民女沈落雁上前听旨!”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萧彻走到沈落雁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沈落雁深吸一口气,跟着他走到台前跪下。
太监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尖细的声音在观星台上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史中丞萧彻,忠君爱国,清正廉明;民女沈落雁,医术精湛,仁心济世。二人情投意合,天作之合,特赐婚于萧彻与沈落雁。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臣(民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彻接过圣旨,起身时顺势扶起沈落雁。两人西目相对,眼中都映着彼此的身影,像藏了一整个秋天的温柔。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和祝福声,太后笑着点头:“好孩子,总算得偿所愿了。”
沈落雁的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她望着萧彻手中的圣旨,忽然觉得像在做梦。几个月前,她还是那个守着济世堂的孤女,如今却成了即将嫁给心爱之人的新娘,这一切,都像命中注定。
离开皇宫时,己是傍晚。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缱绻的画。萧彻牵着沈落雁的手,沿着朱雀大街慢慢走着,身后跟着的护卫和马车远远地跟着,留出一片安静的空间。
“还有三个月,便是除夕。”萧彻停下脚步,望着天边的晚霞,“我想在除夕前完婚,你觉得如何?”
沈落雁点点头,声音细若蚊吟:“都听公子的。”
“以后要叫我萧彻了。”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心,“或者……叫我的字,景渊。”
他的字是景渊,取“景仰深渊”之意,是他父亲生前为他取的。沈落雁在心里默念着“景渊”二字,忽然觉得比“萧彻”更亲近些。
回到济世堂时,药童早己在门口翘首以盼。见他们回来,他连忙跑上前,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转,笑得一脸狡黠:“姑娘,萧公子,是不是有好消息?”
萧彻笑着从袖中取出圣旨:“自己看。”
药童接过圣旨,虽不认几个字,却也知道这明黄色的卷轴是天大的好事,高兴得蹦了起来:“太好了!姑娘终于要嫁给萧公子了!”
沈落雁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屋取了个陶罐:“这是前几日晒的桂花糖,公子带回去给老夫人尝尝。”
陶罐是粗瓷的,上面用红漆画着简单的桂花图案,是她亲手画的。萧彻接过时,指尖触到罐口的余温,像揣着一颗滚烫的心。
“明日我让人来收拾东西。”他轻声道,“济世堂先关一阵子,等完婚后,再重新开张。”
沈落雁明白他的意思。她即将成为萧府的少夫人,再抛头露面行医终究不妥。好在她早己收了两个徒弟,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聪慧又勤奋,足以撑起济世堂的生意。
“都听你的。”她抬头看他,眼中满是信赖。
萧彻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俯身,在她额间轻轻印下一个吻,像落下一片温柔的桂花。
接下来的日子,萧府和济世堂都忙碌了起来。萧府忙着修缮新房,添置嫁妆;济世堂则忙着交接事宜,沈落雁手把手地教徒弟辨认药材,讲解药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传下去。
萧彻每日下朝后,都会先来济世堂待上片刻。有时是帮她整理药材,有时是听她讲徒弟们的趣事,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看她低头写药方,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安静而美好。
药童看着他们相处的模样,总是偷偷地笑。他知道,姑娘脸上的笑容,比后院的桂花还要甜。
冬至这日,长安下了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济世堂的屋檐上,像铺了层白绒。沈落雁正在收拾最后一批医书,忽然见萧彻冒雪跑了进来,斗篷上落满了雪花,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笑意。
“落雁,你看这是什么?”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红绸包裹的东西,层层打开,竟是一支凤钗。
钗头是一只展翅的凤凰,嘴里衔着一颗圆润的珍珠,周围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在烛光下流光溢彩,比任何珠宝都要夺目。
“这是……”沈落雁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是我母亲当年的嫁妆,说是传家宝。”萧彻拿起凤钗,轻轻为她簪在发间,“明日便是好日子,我来接你入府。”
沈落雁摸了摸头上的凤钗,珍珠贴着额头,温温的。她望着萧彻眼中的自己,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有泪水要涌出来。
“怎么哭了?”萧彻伸手为她拭去眼泪,指尖温柔,“不高兴吗?”
“不是。”沈落雁摇摇头,声音哽咽,“是太高兴了。”
她想起了早逝的父母,若是他们能看到这一幕,定会为她高兴吧。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济世堂的铜铃在风雪中轻轻摇曳,清脆的声响里,似乎藏着无数的祝福。
沈落雁靠在萧彻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一点都不冷。因为她知道,往后的每一个冬天,都会有他陪在身边,看长安的雪,守温暖的家,过安稳的日子。
发间的凤钗在烛光下泛着光,与赤金玫瑰簪交相辉映,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等待与圆满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