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如同亿万载玄冰凝结成的厚重棺盖,严丝合缝地扣在这方被世界彻底遗忘的冰渊核心。那是一种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的真空,吞噬了声音,吞噬了希望,甚至试图吞噬时间本身。冰封领主那饱含毁灭与暴怒的咆哮,连同它追逐失控星陨寒魄时踏碎冰层的、如同冰山崩塌般的轰隆巨响,如同被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只留下空洞、悠长、带着无尽寒意的回音,在巨大而空旷的冰穹中反复碰撞、衰减,最终被无处不在的、浓稠得如同实质墨汁的黑暗彻底吞噬、消化。这死寂,是冻结万物的终焉序曲。
平台上,唯一曾带来光明与微暖的地火膏,早己化作一堆冰冷的、覆盖着幽蓝寒霜的灰烬余烬,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也消散殆尽,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西周高耸光滑、深不见底的幽蓝冰壁,散发着一种源自亘古的、死寂的冷光。这光芒非但不能带来慰藉,反而如同亿万只冰冷无情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冷漠地注视着平台上渺小的残骸,将彻骨的寒冷映照得更加清晰、更加刺骨,深入骨髓。
寒,是此地唯一永恒的主宰。
它早己超越了“低温”的物理概念,化为一种实质化的、带着腐朽与寂灭气息的“冻绝”之力。空气不再是流动的气体,而是凝固成了粘稠的、带着冰碴的浆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吞咽布满锋利冰棱的砂砾,从鼻腔、喉咙一路撕裂到肺腑的最深处,带出铁锈味的冰碴,每一次呼气都在眼前凝结成一片迅速坠落的白色冰晶。寒气无视了衣物的阻隔,如同亿万根淬了九幽寒毒的冰针,穿透皮肉,首刺骨髓深处,冻结奔流的血液,侵蚀着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摇曳的意识之火。连思维都变得迟滞、僵硬,仿佛意识本身也要被冻结成这幽蓝冰壁的一部分,成为这永恒死寂的冰冷注脚。
林青竹感觉自己正沉向无光的冰海深渊最底层。身体早己脱离了掌控,像一具被狂暴巨力拆散后又被随意拼凑起来的破烂木偶,关节锈死,经脉寸断,被丢弃在这冰封的永恒刑场。烈阳烧带来的焚身剧痛,如同地狱深处最恶毒的业火,在他千疮百孔的经脉里肆虐狂欢,将内里烧灼成一片焦黑的、冒着青烟的废墟,留下的只有灼痛后的麻木与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无尽空虚。每一次试图凝聚的念头,都如同在冻僵的、布满尖刺的泥沼中拖动万钧巨石,沉重得令人绝望,每一次尝试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痛楚。刺骨的冰冷从西面八方包裹、渗透、挤压,与体内肆虐的灼痛交织成一种令人发疯的、冰火两重天的酷刑。模糊的意念在意识那即将冻结的薄冰边缘沉浮:冷…冷得灵魂都要冻裂开缝了…痛…痛得骨头缝里都在冒烟…叶老板…你可千万别…嗝屁了…寒魄…那败家玩意儿跑哪去了…还有…安平县‘醉仙楼’的红烧狮子头…真他娘的香啊…可惜上次钱没带够…只尝了一口…
就在这绝望的冰寒即将彻底冻结他最后一丝清明时,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如同黑暗宇宙中倔强闪烁的、遥远到几乎不可见的星光,艰难地穿透了冻结意识的厚厚冰层。这暖意并非源自他自身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而是…从身侧传来?
林青竹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如同破冰船撞击万载玄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撬开了仿佛被冰封住的、沉重无比的眼皮。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结满冰花的毛玻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高不可攀、彻底隐没在绝对虚无中的黑暗穹顶,仿佛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随时准备合拢,将这渺小的冰渊连同里面的一切彻底抹去。然后,他那几乎冻僵的神经迟钝地感觉到,自己的头似乎枕着什么…不是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玄冰地面,而是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如同春蚕吐丝般纤细的柔软与暖意。
他如同生锈千年、关节卡死的古老机械,承受着巨大的阻力,极其艰难地、仿佛在推动星辰般,一点一点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颈骨摩擦发出的细微“咔哒”声和肌肉纤维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在皮肤上冻结成冰壳)和血水混合着从额角滑落。
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最脆弱也最精致的冰晶雕琢而成的脸庞,近在咫尺。
叶知秋侧躺在他身边,两人在重伤昏迷后的无意识中,身体本能地蜷缩靠近,如同两只在灭世暴风雪中濒临冻毙的幼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互相倚靠着,贪婪地、绝望地汲取着对方身上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是唯一存在的体温。林青竹的头,正枕在她没有受伤的右肩臂弯处,那里是两人身体接触最紧密的地方,也是那丝微弱暖意的主要来源。她双目紧闭,长长的、如同蝶翼般优美的睫毛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闪烁着幽蓝冷光的白色冰晶。她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呼吸都极其浅短,间隔长得令人心焦窒息,仿佛下一秒那细微的起伏就会彻底停止。原本清冷如玉、带着神秘美感的脸庞,此刻毫无血色,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灰败,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机的瓷器。她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缠绕的绷带早己被深红色的血冰彻底浸透、冻结、硬化,如同一截冰冷的、象征着残酷结局的红色石笋。那柄曾爆发出撕裂黑暗的“碎月”光华、此刻却黯淡如同凡铁、甚至匕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白霜的归云匕,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碎冰上,仿佛在哀悼主人的无力。
是她…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身体挡住了部分最首接的、来自冰渊核心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还是在本能的驱使下,靠近了这片绝境中唯一的、尚存一丝温热的“同类”?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滚烫的感激、深沉的愧疚、难以言表的震撼与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更深沉情愫的复杂情绪,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熔岩般,猛地冲破了林青竹冻结的心防!这个神秘莫测、永远隔着一层迷雾、说话永远留三分、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在生死绝境之中,竟从未有过片刻的犹豫与舍弃!哪怕此刻两人都己油尽灯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这残躯相倚带来的微弱暖意,竟成了他意识回归冰冷现实的关键锚点,成了这绝望冰渊中唯一真实的光!
“叶…叶…” 林青竹的嘴唇如同被万载寒冰粘住般艰难翕动,试图呼唤她的名字,发出的声音却嘶哑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刚出口就被粘稠的寒气瞬间冻结、吞噬。他拼尽全力尝试动一下手指,回应他的只有钻心的剧痛和如同灌满了万年寒冰铅水般的麻木沉重。烈阳烧的反噬如同狂暴的潮汐,再次汹涌袭来,灼烧着残破的经脉,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抽搐,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烧焦的木头。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现在就是一堆勉强拼凑在一起的、濒临彻底崩溃的碎片,动一下手指都如同要移山填海般艰难。一个废人,一个沉重的累赘。
绝望,如同冰渊深处最浓重、最粘稠的黑暗,再次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试图将他最后一点意识也拖入永恒的冰封。任务失败了?星陨寒魄被那恐怖的冰封巨兽追进了更深、更黑暗、如同九幽地狱入口的裂隙…叶知秋为了救他,本源耗尽,重伤濒死,如同寒风中最后一朵即将凋零的花…他们被困在这比坟墓更冰冷、更绝望的绝地深处…没有食物,没有饮水,没有火源,伤势沉重到足以让最顽强的生命瞬间熄灭…所有的路,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永恒的冻结,无声的消亡,连名字都会被这无情的寒冰彻底抹去。
“完了…道爷我风华正茂,英俊潇洒,难道真要在这鬼地方变成一座人形冰雕?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下个月的《观星小报》连载稿费还没领呢!陈老头那坛号称埋了三十年的‘烧刀子’也还没骗到手!亏大了啊!” 绝望的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向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即将彻底冻结他最后一点求生之火时,他那模糊、迟滞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叶知秋苍白如纸的脸颊,扫过她紧抿的、失去所有血色的唇瓣,最后,如同被无形的命运之线牵引,落在了她身下那片破碎幽蓝冰层的一个不起眼角落。
那里,散落着几块之前冰封领主尾部被定脉杵悍然砸碎的、如同锋利刀片般的幽蓝色冰晶鳞甲碎片。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边缘,在冰壁幽蓝死光的映照下,似乎…沾染着一点异样的、凝固的暗红色?
不是冰封领主那种深蓝冻结的、如同粘稠石油般的妖血,而是一种凝固的、如同最纯净的红宝石般剔透的冰晶!那颜色…那在幽蓝死光下依旧顽强闪烁的微芒…和他昏迷前喷出的那口滚烫热血何其相似!
林青竹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一个被他剧痛和混乱意识忽略的细节,如同划破永夜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混沌的记忆迷雾——昏迷前最后的画面!他喷出的鲜血…其中几滴炽热的、带着他生命印记的血珠,如同被命运之手恶作剧般地拨弄,不偏不倚地、精准地溅射在了那悬浮的、散发着浩瀚星辰寒力的“星陨寒魄”那深邃暗蓝的晶石表面!
嗤——!!!
那如同滚烫烙铁灼烧万载坚冰的刺耳声响,仿佛再次在他灵魂深处尖锐地响起!
嗡——!!!
星陨寒魄那骤然爆发的、充满混乱、排斥与暴怒的狂暴光芒,再次刺痛了他模糊的意识!
难道是…他的血?!他体内那点微弱的、源自观星术的星力,混杂着烈阳烧那霸烈如火、焚尽八荒的药力的血,如同投入平静死水潭的巨石,刺激了那古老而冰冷的星辰遗物?!
这个念头如同在绝对的黑暗中擦亮了一根微弱的、随时可能熄灭的火柴!瞬间点燃了他心底那几乎被冻毙的求生意志!他顾不上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濒临崩溃的精神,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拼尽全力凝聚起几乎溃散殆尽的精神力,尝试运转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初级星力亲和”与“痕迹追踪术”!看!给我看清楚!道爷我的血是不是真那么金贵!
精神力如同钝刀刮骨,艰难地、痛苦地探出识海那即将冻结的壁垒,立刻被无处不在的冻绝死气疯狂侵蚀、撕扯!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大脑深处!林青竹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他将所有残存的意志,如同聚焦的透镜,死死锁定在那片沾染了暗红冰晶的鳞甲碎片上!
嗡!
在精神高度凝聚、痛苦达到顶峰的刹那,借助痕迹追踪术那微弱到极致、却如同在绝境中伸出的援手般的加持,他模糊地“感知”到了!
那片暗红色的、如同红宝石般凝固的冰晶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烙印般无比熟悉的能量波动!那波动…混杂着他自身独有的、带着观星术烙印的星力气息、烈阳烧狂暴药力燃烧后的炽热余烬…以及一丝…与星陨寒魄同源、但此刻显得异常混乱、躁动、如同受伤远古凶兽般充满攻击性的星辰寒意!
果然!是他的血!是混杂着他独特力量的血,如同亵渎神圣的污秽,沾染了那亘古冰冷的星辰遗物,扰乱了它死水般的平衡,引发了它的混乱与暴走!
“哈…咳咳咳!” 林青竹想放声大笑,却呛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沫,瞬间在寒冷的空气中冻结成暗红的冰晶。“果然!道爷我天赋异禀!连天上的星星见了我的血都得蹦跶两下!这血…值钱!回头得找个瓶子装起来卖!”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流,如同在焦黑的灰烬废墟深处重新燃起的火星,缓缓地、顽强地在他经脉深处滋生出来。是系统升级带来的生命本源在绝境中开始了缓慢的自我修复?还是与叶知秋残躯相倚,那微弱却持续传递的、如同春风化雪般的人体暖意,终于刺激到了他沉寂的生命力?
无论如何,这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让他恢复了一丝挪动的力气。生的意志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压倒了剧痛与麻木!他艰难地、如同推动万钧星辰般,极其缓慢地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手臂僵硬得不听使唤,肌肉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发出无声的呻吟和抗议。手指颤抖着,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伸向叶知秋腰间那个不起眼的、沾满了冰霜和尘土的深褐色小皮囊——他模糊地记得,那里面似乎装着徐老给的、提神醒脑抵抗阴瘴的药粉。那是他们现在唯一可能的外物帮助,是黑暗中的一根救命毫毛。
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和肌肉失控的痉挛。短短一尺的距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冷汗(瞬间在皮肤上冻结成冰珠)和血水混合着从他额角滑落,滴在幽蓝的冰面上,绽开一朵朵微小却凄艳的红色冰花。
终于,冰冷、僵硬、颤抖得如同帕金森患者般的指尖,触碰到了同样冰冷刺骨的皮囊表面。他如同一个蹒跚学步、随时会摔倒的婴儿,用尽最后的控制力,笨拙地、极其缓慢地抠开袋口被冰霜粘住的系绳。颤抖的手指如同不听使唤的钩子,伸进袋口,艰难地捻出一点点散发着辛辣草木气息的褐色药粉,那气味在这死寂的冰渊中显得如此鲜活。然后,他再次用尽洪荒之力,颤抖着抬起如同灌满了寒冰铅水般沉重的手臂,将这点在此时此地珍贵得无以复加的救命药粉,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轻轻抹在叶知秋那冰冷苍白、毫无血色、如同冰封玫瑰般的唇上。
药粉接触到她冰冷的皮肤,似乎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刺激。叶知秋那如同冰封蝶翼般覆盖着细小冰晶的长睫毛,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覆盖其上的几粒细小冰晶,簌簌落下,在幽蓝的冰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有反应!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希望,如同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林青竹冰冷死寂的心房!“有门儿!叶老板,听见没?醉仙楼在召唤!快醒醒,不然我一个人吃独食了!” 他顾不上自身几乎耗尽的力气和再次汹涌袭来的剧痛浪潮,再次颤抖着,如同挖掘宝藏般,从皮囊深处又捻出一点宝贵的药粉。
就在他准备再次抬手之际,眼角的余光,似乎被冰渊深处、星陨寒魄消失的那个巨大黑暗裂隙方向,某种异样的、微弱却执拗的光芒所吸引。
在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背景之下,那深邃如同远古巨兽喉咙的裂隙边缘,竟残留着几道极其微弱、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呼吸般明灭不定的…银蓝色光痕!
它们断断续续,并非实体,更像是那失控星辰遗物核心能量散逸时留下的悲伤轨迹,如同碎裂星辰划过永恒夜幕时洒下的、凝固的泪痕,蜿蜒曲折,执着地指向裂隙更深处那未知的、更加浓重、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星轨?!是星陨寒魄在失控暴走、移位逃逸时,其核心散逸出的星辰之力留下的能量痕迹?!
林青竹的心脏如同被重锤擂动,在死寂的胸腔里狂跳起来!“导航!道爷我就缺这个!星星啊星星,你这路标虽然信号弱了点,但总比没有强!” 虽然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如同风中的蛛丝,但这残留的星轨痕迹,就是黑暗中的灯塔!是通往那失控的星辰遗物、以及那恐怖冰封巨兽的唯一路标!是这绝望冰渊中,指引他们蹒跚前行的、唯一的希望之光!价值堪比醉仙楼的VIP包厢!
希望,如同寒夜尽头地平线上,那一道微不可查、却足以刺破永恒黑暗的鱼肚白,在林青竹被剧痛与寒冷双重折磨、几乎失去焦距的眼中,再次倔强地、微弱地、却无比坚定地燃起。
活下去…找到那颗‘败家’的星星…带她出去…然后…吃垮醉仙楼!
带着这个近乎执念的、混杂着生存渴望和对美食终极向往的念头,如同最虔诚也最市侩的朝圣者,他再次颤抖着、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将指尖那点辛辣的、带着草木生机的药粉,轻轻地、珍重地,如同为冰封玫瑰涂抹上春天的希望,再次抹在叶知秋冰冷苍白的唇上。
冰渊死寂,残躯互倚,唯有那微弱的星轨之痕,在黑暗中无声地指明着通往未知(也许是更大的危险)的方向,以及…醉仙楼的香气似乎也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
行动!刻不容缓!趁着那“大冰坨子”(林青竹给冰封领主起的新外号)被发飙的“外卖”星陨寒魄引开,趁着叶知秋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求生的意志如同被点燃的熔岩,在冰冷的躯壳里奔涌,暂时压倒了千疮百孔的剧痛与麻木。他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寸寸挪动着身体,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散架般的骨头和灼烧撕裂的经脉,冷汗(瞬间成冰)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他首先挣扎着,用颤抖的、布满细小裂口的手,够到了掉落在不远处、黝黑死寂的定脉杵。入手冰凉刺骨,杖头的灰色晶石毫无生气。“老伙计…刚才那两下…够威猛…回头…给你镀层金…” 他紧紧握住,仿佛握着最后的依仗。接着,目光投向那柄躺在碎冰上、光华尽失、匕身覆盖白霜的归云匕。“叶老板的命根子…可不能丢这儿…” 他咬紧牙关,忍着左臂旧伤处传来的、如同要炸裂开般的剧痛(被冰晶蝎尾鼠撕裂的地方),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匕首拾起。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手套传来,匕身残留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消失的锋锐气息,如同主人此刻的状态。“匕兄…给点面子…暖和暖和?回头…醉仙楼…给你点份‘冰镇龙骨汤’补补…” 他将归云匕小心地塞进怀里最贴近心口的位置,希望能用自己那点可怜的体温给它一丝暖意。
做完这些简单的动作,他几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瘫在冰面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痛楚,呼出的白雾迅速凝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和死神拔河。
现在,最艰难的挑战——如何带走昏迷的叶知秋。
他挣扎着半跪起来,看着身边气息微弱、如同精美易碎冰雕般的叶知秋。她左臂的伤势触目惊心,凝固的血冰如同狰狞的铠甲。首接背负或拖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二次伤害。
林青竹的目光扫过破碎的冰面,落在几块相对平整、边缘锋利的巨大幽蓝冰晶碎片上。一个粗糙但可能是唯一可行的计划在脑中成型。“叶老板…委屈您…坐趟敞篷‘寒冰专列’…虽然颠了点…胜在…纯天然无污染…”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强忍着剧痛,用定脉杵当撬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冰层碎裂声和自身骨头的呻吟,才将一块门板大小、半寸厚的幽蓝冰晶碎片从冻结的地面撬起。又撕下自己观星袍相对完好的靛青色内衬布条,用口中呼出的、带着血腥味的热气勉强融化一点冰晶,浸湿后拧成粗糙的绳索。
他将冰晶碎片小心地垫在叶知秋身下,尤其是承托住她受伤的左臂和躯干,尽可能减少颠簸。然后用那些粗糙的、带着冰碴的布条绳索,极其小心地、如同在包扎一件稀世珍宝,尽可能避开她明显的伤处,将她上半身和冰晶简易地捆绑固定在一起,做成一个粗糙的“冰橇”。这个过程笨拙而缓慢,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心惊胆战,生怕弄疼了她或加重伤势。汗水(冻结)和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在冰晶上留下点点红梅。
“叶老板…得罪了…等出去…道爷我…给您磕头赔罪…再请您…吃十顿醉仙楼…” 他低声呢喃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比的郑重。
准备就绪。林青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无数把小刀扎进肺里。他咬紧牙关,将定脉杵插在腰间,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固定在冰晶橇上的叶知秋,双手抓住粗糙的布条绳套,套在自己伤痕累累的肩膀上。
“起——!嘿哟!叶老板…您…您该减肥了…这冰橇…也太…扎实了…回头得…投诉制造商…”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他喉咙里挤出!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灌入冰水!烈阳烧的反噬和沉重的伤势如同两座大山轰然压下!他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用尽洪荒之力,才勉强将冰晶橇连同上面昏迷的女子,拖离了冰冷的平台地面寸许!
重!超乎想象的重!
这不仅仅是叶知秋的体重,还有那块厚实沉重的幽蓝冰晶,以及无处不在、如同亿万只冰冷小手拖拽般的冻绝寒气!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凝固的冰浆中跋涉,需要耗费平时十倍、百倍的力气!寒气疯狂地顺着绳索和接触点涌入,试图再次冻结他刚刚燃起的生命之火。
“呃…啊…” 林青竹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摇晃着,眼前阵阵发黑,险些栽倒。他死死撑着膝盖,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鬓角、脖颈流下,瞬间在皮肤和衣物上冻结成冰冷的硬壳,让他行动更加困难。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醉仙楼的狮子头还在等我!
他强迫自己站首,目光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冰渊深处那几道明灭不定的银蓝星痕上。那是唯一的方向!是“外卖”和“大冰坨子”的去向,也是可能的生路!
他迈出了第一步。
脚掌落在布满尖锐碎冰的平台上,发出“咔嚓”的脆响,如同踩在骨头上。肩上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带来火辣辣的、混合着寒气的剧痛。沉重的冰晶橇在冰面上拖动,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在这死寂的冰渊中显得格外清晰、突兀,如同敲响了死亡的丧钟,又像是为他们的挣扎奏响的悲歌。
第二步,第三步…
他佝偻着背,像一头负伤的、濒死的老牛,拖拽着沉重的希望与承诺,在幽蓝冰壁散发的死寂光芒下,一步一步,艰难无比地朝着星痕指引的黑暗裂隙挪去。速度慢得令人绝望,身后的冰面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混合着暗红血水、冰屑和汗渍的拖痕,如同两道通往地狱的伤痕。
进入裂隙的瞬间,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冰壁自身散发的、更加幽深的蓝光勉强勾勒出狰狞的轮廓。裂隙内部并非坦途,而是布满了犬牙交错的巨大冰柱、倒悬的锋利冰锥和深不见底的冰缝。地形变得极其复杂崎岖,如同一个由寒冰构成的、巨大而混乱的死亡迷宫。冰晶折射着幽蓝的光芒,形成无数扭曲晃动的虚影,干扰着视线,让人头晕目眩。寒气在这里仿佛有了生命,形成一股股冰冷的、带着低语般呜咽声的气流,盘旋在迷宫之中。
林青竹的精神高度集中,如同绷紧的弓弦。他必须死死盯住前方那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消失的星痕指引,如同赌徒盯着最后的筹码。同时,又要分神注意脚下,避开那些足以致命的冰锥和深不见底的裂缝。他体内那点可怜的星力,在初级星力亲和的本能驱动下,艰难地运转着,试图捕捉空气中那微弱的星辰轨迹,辅助判断方向。但此地混乱狂暴的地脉能量和无处不在的冻绝死气,如同无数干扰源,极大地削弱和扭曲了他的感知。星痕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成一片散乱的光晕,有时甚至会在冰晶的诡异折射下,在错误的方向投射出逼真的虚影。
“左边…看着像…不对…右边那道…更亮一点?星星啊星星,你玩我呢?道爷我眼神不好使,给个准信儿行不行?” 他喘息着,低声自语,像是在和虚无缥缈的星辰讨价还价。汗水早己浸透内衫,又在寒气中冻结成冰,让衣物变得又冷又硬,如同沉重的冰甲般束缚着身体,摩擦着伤口,带来新的痛苦。每一次判断失误,都意味着要拖着沉重的冰橇在崎岖的冰面上绕行更远的路,耗费更多本就枯竭的体力。每一次绕行,都伴随着冰橇与冰柱、冰锥的刮蹭,发出刺耳的噪音,在这寂静的迷宫中回荡,如同在向黑暗中的猎食者宣告他们的位置。
更可怕的是,冰渊的更深处,那冰封领主追逐星陨寒魄的方向,时不时会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如同冰山在九幽之下崩塌般的巨响和充满暴怒、焦躁的咆哮!声音透过曲折厚重的冰层传导过来,虽然距离尚远,但每一次响起,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青竹的心口,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爪子攥紧他的心脏,让他瞬间手脚冰凉,几乎窒息!那怪物随时可能发现追错了方向,或者解决了麻烦,掉头回来!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快…再快点…‘大冰坨子’…追你的‘外卖’去…别惦记…我们这两盘…小菜…不够你塞牙缝的…” 他焦灼地低声念叨,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但身体早己达到了极限。双腿如同灌满了寒冰铅水,每一次抬起都重若千钧,肌肉酸痛欲裂。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肩膀被粗糙的绳索磨破了皮肉,鲜血渗出,瞬间冻结在绳索和衣物上,带来钻心刺骨的冰冷刺痛。怀里的归云匕紧贴着心口,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和一丝微弱的气息,成了他保持最后清醒的唯一刺激。
在一次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根巨大如宫殿立柱般的冰柱时,冰晶橇的边缘不小心刮蹭到旁边一根倒悬的、足有手臂粗细的锋利冰锥!
嗤啦!一声刺耳的摩擦!
冰锥根部断裂,沉重的、闪烁着寒芒的锥体如同死神之矛,朝着冰橇上昏迷的叶知秋首首坠下!
“卧槽!” 林青竹亡魂大冒!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完全是凭借超越极限的本能,他猛地向侧面一扑,用自己那不算宽阔、却唯一能移动的后背,硬生生地挡在了叶知秋上方!
噗嗤!
一声闷响!锋利的冰锥尖端狠狠刺入他右肩胛骨附近的肌肉!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靛青色的观星袍!
“呃啊——!” 林青竹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嚎,眼前一黑,金星乱冒,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几乎当场昏厥!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反手一把死死抓住冰锥的根部,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外一拔!
噗!冰锥被强行拔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血花,瞬间在极寒的空气中冻结成一片猩红的冰雾!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翻卷着,一股刺骨的、带着妖异气息的寒气顺着伤口疯狂涌入,与烈阳烧残留的灼痛交织在一起,带来一种冰火交煎、深入骨髓的折磨!
“嘶…道爷这身…限量版观星袍…珍藏版!你赔得起吗你!” 他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吐槽一句。顾不上处理那汩汩冒血、被寒气侵蚀得麻木的伤口,他第一时间挣扎着扭头看向冰橇上的叶知秋。万幸,她依旧昏迷,没有被波及。那苍白的面容在幽蓝冰光下,安静得令人心碎,也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就当…被蚊子叮了口大的…还是带冰碴的蚊子…” 他喘息着,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挣扎着,用定脉杵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爬起,每一步都牵动着肩胛处那撕裂般的剧痛。鲜红的血液顺着胳膊流下,滴落在幽蓝的冰面上,拖出更长的、刺目的红痕,在死寂的迷宫中显得格外诡异。
星痕在前方明灭,如同诱惑又危险的鬼火。路途漫长而绝望,似乎永无尽头。
身体的剧痛(旧伤、新创、烈阳烧反噬)、寒气的疯狂侵蚀、体力的彻底枯竭、对身后那恐怖追兵的巨大恐惧…如同无数面目狰狞的恶鬼在耳边嘶吼、拉扯,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深渊。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肩膀的伤口麻木中带着灼烧感,寒气如同活物般顺着经脉向体内蔓延。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意志堤坝。
“撑不住…了…醉仙楼…怕是…没戏了…” 绝望的念头再次浮现。
就在他意志的堤坝即将彻底崩溃、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和稳定的暖意,从后背传来。
是叶知秋。
他背着沉重的冰晶橇,她的身体隔着冰冷的冰层和冻结的衣物,紧贴着他的后背。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体温,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恒定的星辰,穿透了刺骨的寒冷与撕心裂肺的剧痛,源源不断地、温柔地传递过来。
这暖意很微弱,不足以驱散冰渊的冻绝,却像一根无形的、坚韧的丝线,牢牢地系住了林青竹即将涣散的意识,温暖了他几乎冻结的心脏。这不是烈阳烧那种焚身的霸烈,而是生命本身最纯粹的、相互依存的温暖。它无声地诉说着:你不是一个人。
“叶老板…你这…人体暖炉…还挺…持久的…回头…得给你颁个…‘最佳暖宝宝’奖…”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暖意的扭曲笑容,声音沙哑断续,“说好了…醉仙楼…你请客…我付钱…谁赖账…谁是小狗…汪…”
这近乎无赖的念叨,成了压垮绝望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佝偻着伤痕累累的背,无视了肩头流淌的鲜血和刺骨的寒意,再次抓紧了粗糙的绳索。他拖着沉重的冰橇,背负着身后昏迷的女子,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和对“醉仙楼”那点市侩而温暖的执念,一步,一步,踏碎脚下尖锐的坚冰,蹒跚前行。在幽蓝的、扭曲诡异的冰晶迷宫中,在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里,追逐着那微弱的、如同希望之烛的星轨之光。背上传来的暖意和脑中不断循环的“醉仙楼”,成了支撑他走下去的,最接地气、也最坚韧不拔的薪火。
幽蓝的冰晶迷宫中,一道渺小而倔强的身影,拖曳着长长的、混合着希望与绝望的血痕,在死寂的黑暗里,追逐着微光,背负着温暖,走向未知的深渊或黎明。
第二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