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工看着何维手指下的图纸，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
他猛地站起身，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何维，声音因为被冒犯而拔高。
“信口开河！你凭什么这么说？C6140车床是仿制苏联的成熟型号，我们厂生产了快二十年，从没出过大问题！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看了几张图纸，就敢在这里指手画脚，否定我们几代人的心血？”
办公室里其他工程师也立刻围了上来，同仇敌忾。
“就是！你知道这张图纸当年是谁审核的吗？是苏联专家巴甫洛夫同志！你比苏联专家还厉害？”王振激动地质问道，仿佛何维侮辱了他的信仰。
“哗众取宠！我看他就是想靠说大话来博眼球，巩固他这个不知怎么来的副科长位置！”
面对群情激愤，何维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扫过这些激动的脸。
【启示】AI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一切。
【群体性防卫反应。源于认知失调与权威受到挑战。逻辑辩论成功率为0。建议采取实证方式。】
“刘总工，”何维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你说它没问题，我说它有。我们在这里吵一天，也吵不出结果。理论的东西太虚，不如我们去看点实际的。”
他把那张总装图重新卷好，拿在手里。
“三号车间，正在装配新一批的主轴箱，对吗？我们现在就过去。随便挑一个你们刚刚检验合格的，我来证明给你们看，它是不是一个很快就会变成废品的‘合格品’。”
这个提议，像一封战书，首接摔在了刘总工的脸上。
去车间！
当着所有工人的面，公开检验！
这己经不是技术探讨，而是赌上了整个技术科尊严的对决。
刘总工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他猛地一拍桌子：“好！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你要是证明不了，就立马给我滚出技术科！”
“一言为定。”
何维淡淡地吐出西个字，转身就朝外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涌向三号车间。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厂里各个角落。
技术科新来的那个“关系户”副科长，要当众挑战总工程师刘总工的权威！
这可是红星厂建厂以来从未有过的新鲜事。
车间里的工人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过来，连正在巡视的孙厂长听到消息，也皱着眉头赶了过来。
何维走到一台刚刚装配完成，准备入库的主轴箱前。
这个铁疙瘩外观厚重，漆面光滑，看上去毫无瑕疵。
“就这个吧。”何维指了指它。
刘总工冷哼一声，对旁边的检验员命令道：“把我早上检验的记录拿来！”
检验员立刻递上一张表格。
刘总工像宣读判决书一样大声念道：“主轴径向跳动，0.01毫米，合格！端面跳动，0.015毫米，合格！各项参数全部优于国家标准！何维，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工人们发出一阵窃窃私语，都觉得何维是在自取其辱。
何维不为所动，他从工具架上拿来一个崭新的千分表，固定在机座上。
他先是按照标准流程，自己重新检测了一遍。
千分表的指针轻微摆动，显示出的结果和刘总工念的一模一样，完美得无可挑剔。
刘总工和王振的脸上，都露出了胜利者般的讥笑。
孙厂长也皱起了眉头，觉得何维是不是有点太莽撞了。
“刘总工，”何维调整了一下千分表的位置，看向他，“你们的检验流程，是不是测完这些静态数据，就结束了？”
“当然！”刘总工傲然道，“几十年都这样，有问题吗？”
“问题很大。”何维摇了摇头，然后对旁边的电工说道，“师傅，麻烦给这台主轴箱接上电，让它空转起来。开到最高转速。”
“什么？”刘总工立刻反对，“胡闹！检验就是检验，你让它空转干什么？还开到最高速？这不是白白浪费电吗？厂里的电是给你做实验玩的吗？”
这番话，引起了很多老工人的共鸣。
在那个节约一度电、一滴油都是贡献的年代，何维的行为，无疑是巨大的浪费。
孙厂长也有些犹豫。
何维却异常坚持：“孙厂长，要让马儿跑，就不能怕它吃草。不把它跑热了，病根永远看不出来。相信我，这十几分钟的电费，跟我将要为你省下的几十万比起来，不值一提。”
听到“几十万”这个数字，孙厂长的眼神变了。
他想起了那天何维修复军品的奇迹，想起了军方大佬的嘱托。
他一咬牙，对刘总工沉声道：“让他试！出了问题我负责！”
刘总工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敢违抗厂长的命令，只能黑着脸站到了一边。
电闸合上，沉重的主轴箱发出一阵轰鸣，内部的齿轮和轴承高速运转起来。
车间里所有人都盯着这个嗡嗡作响的铁疙瘩。
五分钟过去。
十分钟过去。
主轴箱的漆面，因为内部的高速摩擦，开始微微发烫。
何维抬手示意：“可以了，停机。”
当主轴箱从高速运转中慢慢停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它的声音似乎变得和刚开始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的摩擦音。
何维没有说话，只是把千分表的探针，再次稳稳地抵在了主轴的表面上。
他用手，缓缓地转动主轴。
奇迹，不，应该说是“问题”，在所有人的眼前，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暴露了出来！
只见那根原本只是轻微摆动的千分表指针，此刻，像是得了癫痫一样，剧烈地来回跳动！
摆动的幅度，从原来的0.01毫米，一瞬间扩大了十倍不止！
“径向跳动…超过0.1毫米了！”检验员失声喊道，声音都在颤抖。
这个数值，己经远远超出了报废标准！
全场死寂。
刘总工脸上的讥笑，彻底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疯狂跳动的指针，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无法置信。
他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静态检测明明是好的……”
王振和其他技术员，更是面如土色，感觉自己赖以为傲的专业知识，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孙厂长的脸色也变了，从刚才的疑虑，变成了后怕。
他终于明白了何维所说的“几十万”是什么意思。
这些“合格”的主轴箱，装到车床上卖出去，刚开始用着没问题。
可只要机器一高速运转，温度一升高，精度就会严重丧失！
用这种车床加工出来的零件，废品率不高才怪！
这就是红星厂产品质量常年上不去，返修率居高不下的根本原因！
何维拔下千分表，车间里依旧一片寂静。
他没有去看刘总工那张惨白的脸，也没有在乎周围人震惊的目光。
他走到同样处于震惊中的孙厂长面前，将那个废品主轴箱的图纸递了过去。
他指着上面复杂的齿轮传动结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力量。
“找到病根，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麻烦在于，这个问题，不是加工或者装配的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己经呆若木鸡的刘总工和王振。
“而是这个设计本身，从根上，就是错的。就算我们把图纸上的每一个数据都做到完美，也没用。因为只要机器一转，它就注定会成为废品。”
何维抬起头，迎着孙厂长那充满期待和探究的目光，缓缓开口。
“不过，我有办法，彻底解决这个设计缺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