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死水微光
死寂。
只有地下溶洞岩壁无数孔洞中涌出的气流，发出低沉、单调、永无止境的呜咽。这声音非但没有带来生机，反而像亡魂的恸哭，更衬得这片被幽暗晶光笼罩的空间死气沉沉。
队伍瘫倒在冰冷的黑色砂砾地上，如同被潮水遗弃在滩涂上的残骸。劫后余生的喘息声粗重而痛苦，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咳嗽和细微的呻吟。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刺鼻、溪流散发的淡淡腐败，以及深入骨髓的血腥、汗臭与绝望混合的气息。
李禹强迫自己撑起身体，智德感知如同受损的雷达，艰难地扫描着这片空旷的“安全区”。穹顶高远，隐没在绝对的黑暗里，只有零星幽蓝、惨绿的晶光如同鬼火般闪烁。地面是细密的黑砂，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条浑浊的、流淌着乳黄色液体的地下溪流在不远处无声蜿蜒，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动态，却更添诡异。
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威胁。但这死寂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压迫。
“处理伤口…清点物资…”李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砾摩擦喉咙。他必须让剩下的人动起来，用最微小的行动对抗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虚无感和对耗子惨死的恐惧。
林薇挣扎着爬起来，第一个扑向依旧昏迷的苏沐。苏沐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林薇颤抖着手检查她的脉搏，又拿出生命体征监测仪——这是队伍最后的医疗设备之一。微弱的绿色光点在屏幕上艰难地跳动，数值低得让人心头发凉。林薇红着眼眶，将最后一支通用型高能营养剂和强效神经稳定剂注入苏沐的手臂，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苏姐…撑住…”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哭腔。
另一边，山猫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墨衡的情况。墨衡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精神冲击的后遗症让他头痛欲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强撑着保持清醒。山猫帮他清理了脸上沾染的污秽和干涸的血迹。
“我没事…死不了…”墨衡推开山猫的手，声音虚弱但清晰。他的目光越过山猫的肩膀，落在远处凌影身上，眉头紧锁。
凌影平躺在黑砂地上，身体因左肩那虚无伤口传来的蚀骨剧痛而微微痉挛。伤口边缘，那墨绿色的侵蚀痕迹在经历了毒雾刺激后，如同活物般搏动得更加明显，范围似乎又向外扩散了一丝，正缓慢而顽固地吞噬着周围完好的组织。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撕裂感。他紧闭着眼，牙关紧咬，下颚线条绷得死紧，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黑色的砂砾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仅存的右手死死抠进身下的砂砾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这痛苦深深按进大地。没有呻吟，只有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沉重喘息。
金雕抱着自己那条被沙螽啃噬、又被毒气侵蚀的伤腿，痛苦地蜷缩着。林薇处理完苏沐，立刻挪过来，小心地剪开他破烂的裤腿。伤口的情况比想象的更糟：深可见骨的咬痕周围，皮肉被腐蚀性粘液灼烧得发黑、溃烂，边缘红肿流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更麻烦的是，似乎还有微量的毒孢毒素渗入，阻止着伤口愈合。林薇咬着下唇，用消毒喷雾和镊子艰难地清理着，每一次触碰都让金雕发出痛苦的闷哼。
“能量块…只剩…三块…满的…两块…不到一半…”负责清点物资的队员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将几块黯淡的能量块摊在地上。这是维持护盾发生器、探测仪和部分武器最后的能源。“药品…止痛剂…没了…抗毒血清…只剩…两支…高能营养剂…三支…神经稳定剂…最后一支…给苏队长用了…”他每报出一项，声音就低一分。
沉默。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物资的匮乏如同冰冷的绞索，勒紧了每个人的脖子。绝望像墨汁一样在幸存者眼中蔓延。连秦岳那豪迈的背影和爆发的赤焰，此刻似乎也变成了遥远而虚幻的泡影，无法驱散眼前的冰冷现实。
李禹听着汇报，面无表情。他走到那条浑浊的乳黄色溪流边，蹲下身。水流缓慢，无声无息，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和腐败气味。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水。指尖传来一丝冰凉，并无明显的灼痛感。他凑近闻了闻，气味虽然难闻，但似乎没有强烈的毒性或腐蚀性。
“水…暂时可以用。”他沙哑地宣布。这是唯一的好消息，虽然这“好”也带着浓重的阴影。
队员们麻木地拿出水壶，挣扎着挪到溪边，沉默地灌水。浑浊的乳黄色液体灌入干渴冒烟的喉咙，带着难以言喻的怪味，但此刻，这就是生命之源。
李禹没有喝水。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溶洞深处，溪流蜿蜒而去的方向。他的智德感知竭力延伸，穿透昏暗的光线和呜咽的气流声。忽然，他目光一凝！
在溶洞更深处，溪流拐弯的地方，黑砂地面的尽头，似乎…并非完全的黑暗！那里，隐约透出一种非常微弱、非常稳定、不同于晶簇幽光的…柔和的白色光芒！
“那是什么？”李禹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所有人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在死寂的黑暗与幽蓝惨绿的鬼火晶光衬托下，那点遥远、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柔白光芒，如同绝望深渊中突然亮起的一粒萤火，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墨衡挣扎着坐首身体，眯起眼睛，智德之力艰难运转，试图解析那光芒的本质。“能量…很稳定…很低…但…非常纯粹…不像…自然晶簇…”
“建筑？”山猫扶着墨衡，低声猜测，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在这大荒的死亡腹地，人造的光芒？
“过去看看！”李禹当机立断。无论那是什么，都比留在这片死寂的腐沼边缘等死强！那光芒本身，就是此刻唯一的指引，唯一的希望火种。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疲惫和伤痛。队伍再次挣扎着起身，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冰冷的黑砂，朝着溶洞深处那一点微弱的白光，如同朝圣般，踉跄前行。地下溪流在脚边无声流淌，呜咽的气流声在头顶盘旋。
越靠近，那光芒越清晰。它并非点状光源，而像是一个低矮的、半埋在地下的、某种结构物的轮廓边缘透出的光。光芒稳定、柔和，带着一种冰冷的、非生命体的质感。
终于，他们走到了近前。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座…建筑！
一座半坍塌的、被厚厚的黑色砂砾掩埋了大半的、风格极其古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建筑！它由一种非金非石、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深灰色材料构成，表面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和奇异的几何纹路。建筑的大部分结构都深埋在黑砂之下，只有一小部分拱形的顶部和几段断裂的矮墙在外。
而那柔和的、稳定的白色光芒，正是从拱顶中央一块镶嵌着的、约莫脸盆大小的圆形晶体中散发出来的！晶体本身并非光源，更像是一个导光体，将内部某种稳定纯粹的能量转化为温和的光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光芒所及之处，连地上冰冷的黑砂都仿佛带上了一丝暖意。
在这片象征着死亡和绝望的大荒深处，在这冰冷的地下溶洞中，这束微弱却稳定的光，这座沉默的废墟，如同神迹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遗迹…”墨衡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敬畏，“是上古遗迹！”他挣扎着想要靠近，仔细查看那晶体和建筑上的纹路。
然而，就在墨衡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的、布满几何纹路的深灰色墙壁时——
嗡！
一道冰冷、无形、却带着强烈排斥力的能量屏障，毫无征兆地以那座半埋的建筑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走在最前的墨衡首当其冲！
“呃！”他闷哼一声，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整个人被狠狠弹飞出去！重重摔在数米外的黑砂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