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面馆早早打了烊。
李海潮坐在灯下,翻着账本,眉头紧锁,
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烟雾缭绕着他疲惫的脸。
贺子秋坐在他对面,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爸,我不上学了。”
“什么!”李海潮猛地抬头,烟灰掉在账本上都没察觉,“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贺子秋首视着父亲的眼睛,
“我去打工。去工地,去码头,哪儿挣钱多我去哪儿。西千五,我…我和苏念一起,总能凑出来。”
他下意识地把角落里安静看书的苏念也划进了他的责任范围。
“贺子秋。”李海潮气得首拍桌子,“你给我闭嘴,书必须念,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还没死呢。”
他的声音严厉,却掩不住眼底的心疼和无力。
他知道这孩子是心疼他,是害怕失去这个家。
“爸!我…”
“行了。”李海潮打断他,语气疲惫却坚定,“这事爸会想办法,你好好念你的书,听见没有?”
贺子秋咬着唇,没再说话,但紧握的拳头和倔强的眼神表明他根本没听进去。
接下来的日子,贺子秋像变了个人。
他依旧上学,但放了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来时总是带着一身疲惫和尘土,有时甚至带着细微的擦伤。
李海潮问起,他只含糊地说去同学家复习或者做兼职家教。
只有苏念知道,他每天放学后都骑着那辆破自行车,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工地搬过砖,码头卸过货,深夜还在大排档端盘子洗盘子…
那些脏活累活,他都咬着牙扛了下来。
他像一根绷紧的弦,拼命地想要撑起这个家,证明自己的价值,害怕再次成为“负担”被抛弃。
苏念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做了更多。
贺子秋深夜回来,桌上永远有一碗温着的、加了鸡蛋的阳春面。
他换下的、带着汗味和尘土的衣服,第二天总会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他疲惫不堪地趴在桌上睡着时,身上会悄悄披上一件带着皂角清香的薄毯。
当他因为打工耽误了功课,对着作业本抓耳挠腮时,
旁边会轻轻推过来一张写满解题思路和重点的纸条,字迹清秀工整。
有一次,贺子秋在工地搬水泥,袋子磨破了肩膀,渗出血迹。
他咬着牙没吭声,晚上回来洗澡时被苏念看到。
“子秋哥。”她拿着碘伏和纱布站在门口,声音很轻。
贺子秋有些窘迫,下意识想拉衣服遮掩:“没事,小伤…”
“擦点药,好得快。”苏念不由分说地走进来,让他坐下。
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指尖带着微凉,小心翼翼地替他消毒,贴上纱布。
昏暗的灯光下,贺子秋看着她低垂的、专注的眉眼,感受着她指尖传递来的、无声的关切,心中翻涌的疲惫和委屈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苏念,谢谢你。”
“嗯。”苏念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会好的,子秋哥。”
没有长篇大论的安慰,没有指责他逞强。
只是一句“会好的”,和一个安静却坚定的陪伴姿态。
这份沉默的依靠,像一泓温润的泉水,悄然浸润着贺子秋紧绷到几乎断裂的心弦。
在她面前,他似乎不需要强撑,不需要证明。
他只是贺子秋,一个会累、会受伤、也会被小心呵护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