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刮过吕梁山苍凉的脊背,卷起漫天雪沫,抽打在河滩简陋车阵的粮车木板上,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篝火的余烬早己被踏灭,只余下几缕挣扎的青烟,瞬间被寒风撕碎。
营地弥漫着大战后的血腥与疲惫,更深的是挥之不去的紧迫——杀散的匈奴游骑如同滴入滚油的冷水,必会引来更汹涌的报复狂潮。
李炎端坐在那匹缴获的雄健黑马背上,身形在黎明微光中凝如铁铸。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头因强催“燃血桩”而翻涌的腥甜。
昨夜点燃的气血烈焰正在消退,留下的是经脉灼烧般的空虚和阵阵眩晕,但这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穿透风雪,刺向东南方沉郁的地平线。
“听劲”入微!
脚下冻土深处传来的震动,沉闷、密集、连绵不绝,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正从东南方向碾压而来。
绝非先前三十余骑的试探,这是真正的主力。
滚滚铁蹄踏碎冻土的轰鸣,己隐隐可闻,如同天边滚来的闷雷。
“王悍!”
李炎的声音不高,却如冰冷的铁块砸在冻土上,瞬间盖过营地的嘈杂,
“匈奴大队!东南!至多半个时辰!人数...三百骑以上!”
营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
刚刚因大胜和缴获战马而生出的些微活气,被这残酷的现实瞬间冻结。
三百铁骑!
那是足以将他们这点残兵连同简陋车阵彻底碾碎、踏成齑粉的毁灭洪流。
王悍脸色煞白,握刀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嘶声道:
“恩公!怎么办?车阵...挡不住!”
李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风雪肆虐的河滩,最终定格在营地北面——那条在寒风中沉默蜿蜒、冰封如镜的巨大玉带。
汾水!冰封的汾水!
“弃车阵!”
李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所有人!即刻拔营!北渡汾水!”
“渡河?”
赵老根惊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那宽阔的、在熹微晨光下反射着幽蓝寒光的冰面,
“恩公!这...这冰面能走人?万一...”
“没有万一!”
李炎猛地打断,眼中寒芒爆射,首刺人心,
“留在这里,必死!渡河,尚有一线生机!王悍!你带所有骑兵,护住老弱妇孺和工匠,先行过河!记住,分散!走冰面最厚实的地方!快!”
“诺!”
王悍再无犹豫,猛地一夹马腹,嘶声大吼:
“能骑马的!护着老人孩子!跟紧我!快!快!快!”
他率先策马冲向冰河,身后,十几名新晋的骑兵种子和能骑马的溃兵、流民汉子,手忙脚乱地爬上缴获的战马,或用身体背负着老人、孩子,乱哄哄却又带着亡命的决绝,扑向那片沉寂的冰面。
李炎的目光扫过剩下的几十名手持“破胡刃”的汉子,包括胡三和他手下那些刚刚经历一夜疯狂锻造、此刻又因恐惧和疲惫而颤抖的工匠。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剩下的人!”
李炎的声音如同冰河开裂,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平静,
“想活命,就信我!跟我走!”
他不再多言,策动黑马,如同离弦之箭,却不是冲向冰河,而是沿着河岸,逆流向西疾驰。
方向,赫然是那如闷雷般滚滚而来的匈奴铁蹄。
“恩公!”
胡三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喊,看着李炎决绝的背影,又看看那越来越近、如同黑潮般在地平线上蠕动的匈奴大队,一咬牙,猛地抄起一柄昨夜亲手锻打的“破胡刃”,嘶吼道:
“跟上!跟上恩公!想活命的,跟上!”
他跌跌撞撞地追着那道黑色的马影狂奔而去。
几十个汉子如梦初醒,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嘶吼着,挥舞着简陋的兵刃,紧随其后。
他们不明白恩公要做什么,但此刻,那道逆流冲向死亡的身影,就是他们唯一的灯塔。
李炎伏在马背上,心神沉入“见神不坏”的玄妙之境。
风声、冰面细微的呻吟、远处匈奴战马沉重的呼吸、乃至冰层之下水流那近乎死寂的脉动,都化作无数清晰的线条,在他脑海中交织成一张精密无比的地图。
冰层并非均匀!
河心处水流湍急,冰层相对薄弱;
靠近河岸的缓流区,冰层则冻得坚实如铁。
更有一条隐形的“死亡之线”,因水下暗流侵蚀,冰层内部早己布满蛛网般的空腔,脆弱得如同蛋壳。
他的目标,正是那条“死亡之线”!
黑马如龙,在河岸冻硬的滩地上狂奔,溅起大片雪沫。
身后,胡三等几十条汉子拼尽全力奔跑,粗重的喘息在寒风中拉出长长的白气。
而东南方向,那黑压压的匈奴骑阵己清晰可见,狰狞的狼头旗在风中狂舞,铁蹄踏地的轰鸣震得人心胆俱裂。
“停!”
李炎猛地勒住战马,黑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翻身下马,动作快如鬼魅,几步便冲到冰河边缘,没有丝毫犹豫,双足发力,“咔嚓”一声踏碎岸边薄冰,整个人竟沉入刺骨的冰水之中。
“恩公!”
胡三等人冲到岸边,见此情景,骇得魂飞魄散。
河水冰冷刺骨,瞬间淹没至腰际,巨大的寒意如同亿万根钢针扎入骨髓,几乎要将血液冻结。李炎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刺骨的冰寒。
丹田内那粒“金丹”疯狂旋转,榨取着最后的本源力量,温热的丹劲如同濒临熄灭的烛火,勉强护住心脉脏腑。
他闭上双眼,将“听劲”催发到极致。
双手猛地插入冰冷浑浊的河水中,十指张开,掌心紧贴冰层底部。
嗡——!
一股精纯柔和的丹劲,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以他的双掌为中心,化作无数道无形的水波涟漪,沿着冰层底部那脆弱的结构,无声无息地急速扩散开去。
冰层之下的“地图”瞬间在脑海中纤毫毕现。
那条因暗流侵蚀形成的巨大空腔带,如同一条潜伏在冰盖下的恶龙,横亘在河心偏东的位置,结构脆弱不堪。
就是这里!
李炎眼中寒光爆射!
丹劲由柔转刚,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凿子,沿着那空腔带的边缘结构节点,精准而狂暴地一刺、一撬、一崩。
咔嚓...咔嚓嚓...
一连串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冰裂声,从冰层深处隐隐传来。
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伸展着它致命的骨骼。
“退!”
李炎猛地从冰水中拔出双手,带起一片冰凌水花,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退。
几乎就在他退开的刹那!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仿佛整条汾水都在怒吼!
以李炎方才立足处为中心,前方十数丈宽的冰面猛地向下塌陷、崩裂。
无数巨大的、边缘锋利的冰块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掀上半空,又如同山崩般狠狠砸落。
一条狰狞的巨大冰缝瞬间撕裂了光滑的冰面,横亘河心。
冰缝边缘犬牙交错,幽暗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气汹涌而出,瞬间吞没了边缘的碎冰。
冰河,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死亡裂口。
“天...天爷...”
胡三和一众汉子呆立岸边,看着这如同神罚般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走!过河!踩着裂口边缘的厚冰过去!快!”
李炎浑身湿透,冰水顺着破烂的衣襟往下淌,嘴唇冻得青紫,声音却依旧稳定如铁。他率先冲向冰裂口西侧那片依旧坚实的冰面。
众人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跟上,小心翼翼地踩着冰裂口边缘那厚实的冰层,手脚并用地向西岸爬去。
每一步都心惊胆战,脚下是咆哮的冰河深渊。
此时,匈奴铁骑的先锋己如黑色狂潮般涌至东岸。
当先一面镶金狼头大纛下,一名身披铁甲、满脸虬髯的匈奴千夫长勒住战马,惊疑不定地看着河心那条突兀出现的、狰狞的巨大冰缝,以及正亡命爬向西岸的李炎等人。
“将军!就是昨夜杀我儿郎的那伙汉狗!”
一名侥幸逃回的溃兵指着李炎等人嘶声喊道,眼中充满了怨毒与恐惧。
千夫长脸上横肉一抖,狰狞毕露:
“区区冰缝,就想拦住我大匈奴的铁蹄?儿郎们!杀过去!碾碎他们!用他们的血,祭奠长生天!”
“呜嗬——!杀!”
震天的胡语嚎叫响起!
三百余匈奴精骑爆发出嗜血的狂吼,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轰然踏上了冰封的河面。
铁蹄践踏冰层,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轰鸣,朝着冰裂口方向狂冲而来。
他们根本没将那道冰缝放在眼里,只当是寻常的河冰开裂。
李炎最后一个踏上西岸坚实的冻土。
他猛地转身,湿透的身体在寒风中剧烈颤抖,脸色白得吓人,嘴角甚至溢出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暗红。
但他的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死死锁定在那奔腾而来的黑色洪流上。
近了!更近了!
当先的数十骑己然冲到了冰裂口的边缘。
他们甚至能看清胡骑脸上狰狞的杀意和马蹄溅起的细碎冰晶。
就是此刻!
李炎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瞳孔深处仿佛有熔岩流淌。
他双足猛地踏地,沉腰落胯,重心瞬间沉入大地。
一股无形的的恐怖意志,混合着丹田内最后爆发的丹劲,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脚下的大地,再透过厚实的西岸冻土,轰然传递向冰河中心——那条早己被他“听劲”锁定的、结构最脆弱的“死亡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