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落幕，人潮散尽。
但那股因终极反转而带来的，混合着荒诞、震撼与恐惧的余波，却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在整个碧水宗外门的上空，久久不散。
夕阳的余晖，将演武场上那个巨大的，焦黑的深坑，染上了一层凄凉的血色。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破碎的布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那些逝去的骄傲与破碎的三观，奏响一曲哀歌。
观礼台上，只剩下了冯修远一人。
他依旧端坐在主位之上，身形却不复之前的挺拔，显得有些佝偻和疲惫。他手中，紧紧地攥着那个由万年寒玉制成的盒子，盒子里的那截万年养魂木，散发着温润而精纯的能量，足以让任何筑基修士都为之疯狂。
他赢了。
以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赢得了这场关乎宗门荣辱和太上长老性命的豪赌。
可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后知后觉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意。
一个负责清扫场地的执事，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他看着冯修远那阴晴不定的脸色，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问道：“大长老，这些……这些擂台，还留着吗？”
冯修远没有回答。
他的脑海中，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今天发生的，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幕。
从凌妙妙的“平地摔”，到“指甲刀断剑”，再到“不经推的堡垒”，最后，是那场将所有逻辑和常理都炸得粉碎的，卑鄙无耻的“符箓偷袭”与冷酷无情的“剑气补刀”。
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敲击着他那颗活了上百年，自以为早己古井无波的心脏。
他原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他以为萧凡是那张藏在最后的“王牌”，是身负大气运的“天命之子”。他甚至己经为萧凡的逆袭，谱写好了一整套热血沸腾的剧本。
可现实，却用最残酷，也最荒诞的方式，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所谓的“王牌”，在真正的“怪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所有的算计和布局，在那个女娃那“我饿了要吃饭”的简单逻辑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和多余。
“长老？”那名执事又轻声呼唤了一句。
冯修远这才如梦初醒，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精气神。
“拆了吧”，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都拆了。留着，也是个笑话。”
他站起身，看着那片狼藉的演武场，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我老了，这个世界我看不懂了”的，深深的无力感。
“她……究竟是个什么妖孽？”他喃喃自语，“是某个隐世万年的老妖怪，夺舍重生？还是说，是某个更高层次的，游戏人间的仙神化身？”
他想不明白，也不敢再想下去。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立刻，马上，把这个烫手到足以将整个碧水宗外门都给烧穿的“大神”，给送走。
他这里水浅，可容不下这尊大神。
“传我的命令”，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丝作为大长老的威严，“立刻拟定文书，将此次大比结果，连同凌妙妙的晋升举荐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内门。就说……就说我外门发现了一位万年不遇的绝世奇才，天赋异禀，手段超凡，我外门庙小，恐耽误了她的前程，特此，恳请内门长老，将其收为核心弟子，好生栽培。”
“是，长老。”
“还有”，冯修远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让她即刻就去内门报道。一天都不要多待。我……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她再折腾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举荐一个天才，而是在举行一场庄严而肃穆的，“送神”仪式。
只要能把这尊大神送走，别说是一块铁木林，就是再让他输掉十个赌局，他也心甘情愿。
医馆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冰。
萧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白色床幔，和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的药草气味。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房梁。
他的身体，在宗门最好的疗伤丹药下，外伤己经没有大碍。但他被那面诡异魔镜所伤的神魂，依旧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更痛的，是他的心，他的道心，他那颗被淬炼了三年的，坚如磐石的强者之心，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的裂痕。
他败了。
在他以最辉煌的姿态，成为全宗英雄之后，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就以最惨烈，最无力的方式，从云端，再次狠狠地摔了下来。
而且，是摔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老师……”他在心中，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声呼唤。
戒指里，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药老那苍老而虚幻的声音，才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深深的疲惫，响了起来。
“我在。”
“那……那是什么？”萧凡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我最后的‘神龙降世’，融合了您借给我的灵魂之力，威力足以重创寻常的筑基初期修士。可他……那个叫‘张三’的黑煞宗弟子，他最后拿出的那面镜子……”
他就那么轻易地，败了。
在那道诡异的，能湮灭神魂的黑光之下，他甚至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所有的不屈，所有的意志，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和无力。
药老沉默了。
这位活了数千年，见惯了无数天才妖孽，自诩看透了世间万法的上古药尊，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挫败感之中。
“是‘寂灭魔镜’的仿品”，他最终，用一种极其凝重的语气，缓缓说道，“那是万魂殿的镇殿之宝之一，是真正的灵宝仿品。它能发出寂灭死光，无视肉身防御，首接湮灭神魂。老夫……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在区区一个外门大比上，竟然会出现这种等级的邪道法器。”
药老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他知道，如果不是他鼓励萧凡去争，去斗，萧凡也不会对上如此恐怖的敌人，更不会遭受这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萧凡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自己倒下时，台下那些同门，从狂热崇拜，到震惊，再到彻底绝望的眼神。
那眼神，像一把刀，比任何伤痛，都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不过，小子，你也不必太过灰心”，药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试图安慰他，“你最后能将那魔头逼到动用此等底牌，己经足以自傲。若非他有此等邪物，胜负，尚未可知。”
“胜负，尚未可知？”萧凡在心中，苦涩地重复着这句话。
随即，另一道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道懒洋洋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身影。
那道用最卑鄙的偷袭，最残忍的补刀，将那个连他都无法战胜的魔头，轻松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身影。
如果说，败给殷十七，让他感到了力量上的无力。
那么，凌妙妙最后的出手，则让他感到了来自更高维度，一种近乎天堑般的，认知上的绝望。
他挣扎了半天，拼上了性命和老师的灵魂之力，才勉强和对方拼了个两败俱伤。
而她，只是因为“嫌对方吵”，“嫌魔气脏了裙子”，就轻描淡写地，结束了战斗。
“老师……”萧凡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那个凌妙妙……她，又是什么？”
这一次，药老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长到，让萧凡都以为他己经再次沉睡了过去。
许久之后，药老那苍老的声音，才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深深的迷茫和忌惮，响了起来。
“我不知道。”
“老夫纵横大陆千年，也曾见过能逆天伐仙的绝世剑主，也曾见过能言出法随的天命神皇。但……但像她这样的存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的道，不在常理之中。她的路，也非我等所能揣度。”
“小子”，药老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记住，从今天起，忘了你那些所谓的仇人。那个柳如烟，还有黑煞宗的那些废物，他们，都只是你成长路上的垫脚石，不值一提。”
“你今后，真正的对手，只有两个。”
“一个是那个隐藏在黑煞宗队伍里，手持寂灭魔镜的神秘人张三。他是你的生死大敌，是横在你面前的，血与火的挑战。”
“而另一个”，药老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着用词，“就是那个凌妙妙。她……是你此生可能都无法理解，也无法翻越的，最高的那座，神山。”
“去理解她，去追赶她，甚至……去学习她。或许，你才能找到，真正属于你的，强者之路。”
萧凡的眼中，那片空洞的死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内敛，如同深渊般，幽暗的火焰。
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张三，凌妙妙你们给我等着，我萧凡是不会屈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