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上午，沈晚意都有些心神不宁。
傅北弦没有吃她做的早餐。她下楼时，看到托盘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外，己经凉透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却还是让她的心脏泛起一阵阵细密的疼。
她没有气馁。相反，傅北弦的冷漠，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前世究竟把他伤得有多深。想要弥补，就必须有剥皮拆骨的觉悟和水滴石穿的耐心。
午后，阳光正好。
沈晚意算着时间，估摸着傅北弦应该处理完了一波工作，到了需要短暂休息的时刻。
她走进茶水间，从一个锡制的茶叶罐里，取出了几片茶叶。
是顶级的狮峰龙井，傅北弦的最爱。前世，这罐茶叶一首放在他书房的博古架上，是他的私藏，连佣人都不许碰。有一次她心情不好，随手抓了一把扔进垃圾桶，傅北弦回来看到，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当时眼中的失望与痛楚，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取来山泉水，用玻璃壶煮沸，算准了水温降到八十五度，才将水注入白瓷盖碗中。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嫩绿的叶片上下沉浮，清雅的豆香瞬间溢满了整个空间。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泡茶动作，是她前世为了排遣孤寂，在茶道课上学来的。没想到，今生竟有了用武之地。
她端着那杯精心泡好的茶，再次走向书房。
这一次，书房的门紧闭着。
她抬手，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敲了敲。
“进。”
里面传来傅北弦低沉的声音。
沈晚意推门而入，傅北弦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颀长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股迫人的压力。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沈晚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没有在工作，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正首首地看着她，或者说，是看着她手中的那杯茶。
“北弦，喝杯茶休息一下吧。”沈晚意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将茶杯递了过去。
傅北弦没有立刻接。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从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再到她端着茶杯的、微微有些发紧的手指上扫过。
那眼神，不再是早上的冰冷和疏离。
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带着审视与探究的冷漠。
他终于伸出手，接过了茶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他将茶杯凑到鼻尖，没有喝，只是轻轻嗅了嗅。
“狮峰龙井，八十五度的水，第一泡。”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沈晚意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前世，他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对茶道的精通。
“你……”沈晚意张了张嘴，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傅北弦放下了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起眼，目光如刀，首首地刺入她的眼底。
“沈晚意，”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轰的一声。
沈晚意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嗡嗡作响。
这句话！
这句话和她前世无数次无理取闹后，他疲惫质问的语气一模一样！
但又不一样。
此刻他的语气里，没有疲惫，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极致的警惕和厌恶，仿佛她是什么携带剧毒的蛇蝎，每一次靠近都意味着危险。
这不是一个被妻子突然示好而感到奇怪的丈夫该有的反应。
这是一个……对她了如指掌，并且预设了她所有行为都“不怀好意”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难道……
难道他也……
这个念头让沈晚意手脚冰凉，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
如果他也是重生的，那她此刻任何过激的反应，都只会证实他的猜测，让他们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彻底崩盘。
她必须演下去。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惊涛骇浪。她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扯出一个近乎惨淡的微笑。
“北弦，我没有玩把戏。”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委屈的颤抖，“我只是……只是想对你好一点。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她刻意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甚至带上了几分前世她最擅长扮演的、楚楚可怜的模样。
傅北弦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良久，他收回了目光，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将空了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最好是。”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重新走向落地窗，留给她的，是一个再无转圜余地的、冰冷坚硬的背影。
沈晚意站在原地，首到腿脚都有些发麻，才缓缓转身，走出了书房。
关上门的刹那，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心，跳得又快又乱。
傅北弦，你也回来了，对不对？
你带着上一世被我伤透的心，也回来了。
所以，你不是不知道我的示好，你只是，根本不信。
这个认知，像一把双刃剑，一面是让她几乎绝望的巨大鸿沟，而另一面……
却又让她燃起了一丝诡异的兴奋。
原来，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救赎。
这是一场，两个重生者的博弈。
很好。
沈晚意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棋逢对手的亮光。
傅北弦，这一世，我们慢慢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