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了一下,脑袋略显昏沉,随后久坐传来的酸痛渗透到了意识中,被迫睁开眼睛,调整姿势,结果很快就清醒了。
车窗的台沿与地平线重合,天空依旧一片白皙,我侧头向窗外看去,是一片野景,芦荡和野草遍布四周,而车行驶在中间的土路之上,而我沉醉于这单调的风景时,才猛然发觉这里的雾气要稀疏不少。
“醒了?”殷禹烁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
“嗯。”我回望他。顺便查看了一下后排三人的情况,王崟婷脑袋支着车窗沉沉睡去,而朱九园和冯哲却令我意外地脑袋靠着脑袋睡着了。
“回去的时候你和朱九园换一下位置吧。”殷禹烁打了个哈欠,“你看给冯哲和王崟婷挤得。”
我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他们三个的情况,嗯了一声。
沉默。
“快到了吗?”我问他。
“快了。”他闷闷回答。
我看了一眼他的状况,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不知道距离他上次出任务有多久,否则如他所说的车程两个多小时的话,困成这样有些不现实。
“这是哪?”为了让他保持清醒,我决定和他搭搭话。
“天顾泽,一处沼泽。”他回答,
“来这干什么?”
“搬物资。”
“物资?”我环顾了一下这极为单调的环境,“这里的物资除了草就是干草了吧,哪来什么物资?”
“这个你一会自已看吧,这个地方我们这些凡人能指望的屈指可数。”他不再透露。
凡人?指望?
物资不该自已动手丰衣足食吗,为什么会指望别人?
指望?神吗?
有点匪夷所思……
眼见他又在打瞌睡了,我只能中断思绪,问起他的事:“你做负责人多久了?”
“嗯?”显然他有些意外,“有一段时日了,一年多,不是很长,也不是很短。”
确实,和怪人那里的书相对比,一年真不算长。
“没考虑过出更高级一点的任务吗?”我追问,“萧笙可是一直在做中级的任务啊,你怎么说也是个奇人,没有资格去做中级的任务吗?”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但是在我看来,他并不怎么想回答我的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没有太阳,却还有黑夜白昼的正常运行,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确实奇怪。”我顺着他的话接住。
“没有太阳,怎么会有黑夜白昼呢?这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许久。”殷禹烁似乎精神起来了,“直到我又想到了个问题,黑夜白昼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既然客观逻辑不存在了,但是产生的客观事实却依旧存在。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不同区域的天气和温度和它们出现在这里时的条件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再加上规律的黑夜白昼,我有些不清楚这个世界想要怎么样。
“似乎在告诉人们世界在正常的运行,它们依旧客观存在,但是我感受到的信息却是因为有黑夜白昼的交替存在,所以它的存在就是应当的,人们生活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一切都如同被规划好一般循序渐进,我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的观点很有意思,黑夜白昼的交替可能就和那个黑影有关,整个世界的运转也大概率在所谓“大罗梵天的庇护”下规则运转,至于那人的动机是什么,我毫无头绪。
殷禹烁见我没有回复,看了我一眼后发现我在等他的下文,于是继续说道:“这里的一切和几个月前,十几个月前,一年前,甚至更远的时间之外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这个土地除了正在不断扩大的土地之外,就是因为人们彼此争斗而出现的新的废墟。
“我时常觉得我活在这片巨大的过去之中,崭新的人们因为各种原因而将这一片片陈旧的世界化为齑粉,摧毁似乎一直是人类最擅长的事情,而在这饱受摧残的世界中,过去正在慢慢磨损,看不清岁月应有的纹理,又看不见未来,在这黑夜白昼的轮回中,未来在黑白色的滚轮中循环往复。
“你看这天,如果我们没有经历昨天晚上的黑暗,我们要如何通过这明度不一的惨白判断现在是否是黎明觉醒还是夕阳当落?未来在这时间概念如此薄弱的世界中翻转,连神也无法预知,也无法抵达。”
我望着眼前这被沉重的灰色掩盖的世界,对于殷禹烁所阐述的话语不置可否。
“晚上躺在温馨之家的那张床上,如同躺在手术台上一般,等待着被这暗无天日的世界肢解,白天外出的时候,又看不到这永远以往的尽头。”殷禹烁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转动着方向盘,“每一天如此循环往复……循环往复……生活在过去的世界,又看不到过去应有的生活……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日子过得再好点又有什么用呢?见不到想见的人,过不了想要的生活,生活在过去……却离过去越来越远……”
我明白了他困扰的根源:因为无法回到之前的生活,而且现在的生活又处处充满了过去的影子,导致他一直在留恋过去,接受了现在,但看不到未来,从而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只想维持现状,不想再做出更多努力。
他见我没说话,又自顾自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哪种人,我很好奇你以前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可惜你现在失忆了,否则你的过去将精彩的令我流连忘返。”
“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我随口一问。
“你表里不一,嘴上一套心里又是一套,我很好奇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导致你这个人如此的矛盾。”
“你眼光这么独到?”
“你这算是承认吗?”
“我承不承认有什么关系呢?”
沉默。
“也是,失没失忆一点都不重要。”他笑笑,“到了。”
我注意到四周的芦苇延伸到了地平线,雾气在这里显得更加稀薄,而车头正对着一间小屋,像是很久以前森林里的猎户居住的房子,倍感温馨,而与这气氛格格不入的是,房子前面放了一台小小的香庙。内部供着一尊目前看不清的像,面前的小香炉中插满了燃尽的香火。
“嘿嘿。”殷禹烁敲了敲椅背,“醒醒,到地方了。”
“嗯?”朱九园先迷迷瞪瞪地醒来。他左边靠着朱九园脑袋的冯哲因为没有了支撑,脑袋猛地一栽,被迫突然清醒。
我下了车,深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比南边城要畅快不少,第一次感到心旷神怡四个字这么具象地在人身上体现出来。
一回头,王崟婷的脑袋杵在车窗上,依旧睡得深沉。
我心中暗想这么猛地一拉车门,她估计就栽下车了吧,如果真摔下来了,那真有够好看的。
敲了敲车窗,她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与我对视。
“起床了,到地方了。”我收回目光。
随后我便去观察那个香庙了,盘坐人像前的两盘供果让我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来这供的是灶神。
“灶神,但这里住的不是灶神本人,是这里的神。”殷禹烁解释,“她为我们提供食物,只要求上香上供,维持她所在地域的清净就行。”
“仅此而已?”我意外。
“仅此而已,她这么做还真有些活神仙的风范,是这里最正直的神之一。”
“最正直?意思是有些神还不干正事?”我惊奇。
“是的。”冯哲他们活动活动身子后有了些精神,“这片土地的势力不止温馨之家一个,大多数势力是由那些有统治欲的神统领的教会,也就是我们口中的教徒。”
“真的会有人听命于神吗?”朱九园质疑,“明明是被统治的阶级,为什么还心甘情愿?”
“教会……首先本身就有一定的传教手段……”王崟婷的声音和我们相比小很多,但是依旧在努力为我们解释。
“其次,换做是你饿上十天半个月,遇到一个既能给你吃的,又有一个能被收留的住所,有什么理由不留下?”殷禹烁接了王崟婷的话。
这倒是……这个地方估计除了我以外,独自一人生存下去怕是十分困难。
只见殷禹烁从车里拿出了一盒香和几个苹果,将苹果端端正正地放在庙前,随后用打火机点燃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了小香炉中,随后拍拍手,示意让我们跟上。
冯哲和王崟婷比我和朱九园在这里待的久一些,但是他们看上去同样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只见殷禹烁在门前轻叩三下,先是没有动静,随后木门咔哒一声清脆一响,缓缓地露出了一条缝,殷禹烁则是轻轻将门推开。
木屋的内部可谓琳琅满目,散发着暖光的燃烧着的壁炉,地板上铺满了毛茸茸的白色地毯,撑着一架小圆桌,桌后面摆着一条长条沙发,一个女人露着两条长腿尽显妖娆地躺在沙发上,正在看一本书。
迈进屋内,才发现屋子四周摆满了书籍,那个女人躺着的沙发后摆着垒成一团的木箱,在后面是一处通往二楼的楼梯,此时我才抬头看见了二楼的栏杆,看上去是她的卧室。
真是科头箕踞,比温馨之家要豪华了不少。
“小弟弟,对姐姐的陋室感兴趣?”那个女人开口。
我反应过来是在说我,于是开口问了一句:“你看的是什么书?”
那个女人坐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书籍,微笑道:“没什么,杂书,图一乐,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就留在姐姐这里看书吧,姐姐这里可是有不少书呢。”
她这是在魅惑我么?我顿感不妙。
“司命大人,你就别拿这孩子打趣了,他刚来没多久,还是个失忆的孩子。”
“失忆了?诶呀……真是单纯的孩子,让姐姐好好疼爱疼爱吧~”
“不了,谢了。”我默默往王崟婷和朱九园身后钻。
“有意思。”灶神没有再调侃我,站起身来,“你们又需要什么了吗?”
“是的,我们的食物又将告罄了。”殷禹烁有些不好意思。
“诶呀?那好啊,看来你们最近收了不少新人嘛……”灶神向我们走来,我们纷纷侧身为她让路,“供品上了吗?”
“上了。”殷禹烁没有多说什么。
灶神推开木门,就这么赤脚走了出去,我们也紧跟而出。
“那个……司命大人……你没穿鞋……”王崟婷怯生生地提醒。
灶神回过头来,有些诧异,随后面色依旧平和:“谢谢小妹妹……但是我不需要哦。”
只见她就这么踢踏着走到了小庙前,从地上捡起一个苹果,美滋滋啃了起来:“嗯~苹果的味道真令人怀念~”
我万万没想到能被称得上神的做派竟如此随和,于是向殷禹烁测过头去:“这灶神什么身份?”
“我姓羌,羌羫哦,小弟弟你可要记住我哦。”羌羫笑眯眯地走过来,看着我上下打量一番。
“有意思了,如果你真愿意留在这里,我还真会好好疼你。”她说这话是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嗯……确实不太一样。”
“什么?”我没理解。
“什么?”她再次恢复了刚刚一脸柔和的微笑,“当然是取物资啦,不然你们可没有饭吃哦。”
“物资在哪?”眼前的灶神似乎也入不了冯哲的眼,打算直奔主题了。
“现在可不行嘞。”她又咬了一口苹果,回到门房前,“我们说好了对吧,你们给我提供清净的住所和供品,我给你们提供物资。”
“是的。”殷禹烁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那就劳驾你们将这个地方再次恢复到先前安静祥和的地方咯,解决完之后再敲门哈。”她又将门一关。留我们在这木屋前不知所措。
“什么意思?”冯哲奇怪。
“还不够安静?”殷禹烁有些疑惑,随后立刻理解了羌羫的意思。
我也理解了她刚刚那句话的含义,早已跑到车子旁:“殷禹烁,你带武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