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厶城上空的空气要颇为新鲜很多，至于风景嘛……属实是没什么看头，就这弥天大雾，无论在哪眺望都不会看到多么壮阔的景色。
站在建筑之间彼此连接的桥梁之上，才能观察到酆厶城与南边城建筑风格的显著不同，南边城的建筑就是最典型的房地产用房，修的相当板正，水泥方方正正砌成的框架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叹的出彩部分；而酆厶城的建筑风格可太有说头了，每一栋建筑都可以被形容成一座塔，每一座塔都如同一棵树苗一般，上方的空间不断被压缩，而每一棵树苗上的枝丫都与其他树苗的枝丫紧密连接着，这就是塔之间的桥，而塔上的每一处凸出来的房间如同树苗上的新芽。站在桥上平视过去，迷雾中望眼皆是堪称艺术的矩阵叠加。
脚步声介于地板是青石板的原因并不清晰，城市之中来自微风穿过的呼嚎声显得城市上方甚是清冷。
不过没关系，至少比底下随处可见的人群的吵闹声要舒服很多，我一路从那处楼梯爬到了很高的地方，站在的高度根本听不见街道上人们的喧哗声。
也许是因为真的挺高的，导致四周的建筑并没有地面上看得那么密集，相反彼此之间的距离总感觉要多个三四十米的样子。
而眼前这栋建筑，是我看到的最高的那栋，我老远就看到了一座真正意义上高耸入云的塔楼，我沿着彼此相连的塔桥绕了很久，以至于这时的天处于一个暗灰色的状态，能见度比从小镇出来时要好不少。
走入塔楼的内部，中央摆着一处十字架，十字架位于一座水坛之上，而里面的水也已经理所应当的干涸了，我靠近十字架，十字架中间的十字相交部分被缠上了一条银灿灿的项链，绕着它观察一周，因为项链没有卡扣，所以完全不知道它是怎么缠上去的。
十字架上方吊着一口巨钟，巨钟里吊着的铁疙瘩说明它是被摇响的，而摇响它的绳子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估计是被切断了。
钟楼啊。
我打量着这座富有基督教宗教色彩的钟楼，再次感到那股可以被冠以神圣的平静。
果然，无论是寺庙还是教堂，所谓神的威压实际上来自人们祈求与忏悔的沉重与真诚，之所以吐露真心，完全是因为人们在这神圣的肃穆中被迫直面自已的良心，想必这就是为什么宗教能够收获信徒，收获那些所谓的虔诚。
那这些神是什么？鬼神、火神怎么看都像是在统治一个国家，而不是真的抓住了人们的内心。时空上神、魇神等等诸如此类之上神，又抓住了人的什么弱点？
将人性之弱作为已用，虽然是很常见的手段，但不得不说，依旧有效且令人不寒而栗。
钟楼中突如其来的玻璃碎裂声清脆入耳，我心中一惊，下意识握住剑柄寻声看去。
那是个人影，也就是那个心理学家口中的鸟人，他整个人散发着微白的光芒，破窗而入后栽倒在了窗台上，白色的翅膀盖住了他大部分身形。
我缓步接近观察，我能够听到他剧烈的喘息声，见他一副虚弱状态，便略略放下戒心，缓缓开口：“你还好吧？”
他撑着胳膊勉强抬起身子来，此时我才看到他的头发是天蓝色的，洁白的翅膀收到背后后，光着膀子的身上沾满了蓝色的液体。
“你……你是什么……”他抬头望向我，顿时瞳孔一缩，“你……你离我远点……”
“我不是教徒。”我撩开袖子展示光洁的手臂，“你大可放心，这里没人。”
他显然是舒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子来，看到他肋间和脖子处的伤口后，我才意识到他全身上下的蓝色粘稠液体是他的血液。
我下意识摸遍全身，很可惜，我没有带卫生纸的习惯。
“额……”我想要关心关心他。
他就半坐在窗台上，任凭血液流淌着，他胸口中央白色的光芒让这些血液散发着梦幻般的蓝色，没有想要离去的意思，也没有想要与我沟通的意思，他就静静坐在那里，双手抱着撑起来的一条腿，眼神黯淡地盯着地面。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在他身旁我显得那样手足无措，在毫无必要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后，我再度开口：“要不要给你找个什么东西止血什么的？”
“没事，一会就愈合了的。”他默默道。
他看上去年龄和我差不多大小，但是他此时一副脆弱的姿态给了我一种比我要小很多的错觉。
“唉呀……你怎么……”一个女声从我来时的桥上传来。
我回头望去，同样是个“鸟人”，第一眼看过去下意识想要回避，但是同样光着上半身的她却没有女性特征，唯一能辨认她是女性的特征一个是她的声音，一个就是她的外貌和随意披散着的长发，当然，与这个男生一样，她也散发着微白的光芒。
“教徒为什么会在这？”她似乎有些惊慌，但是并没有干扰到她的警惕，抬手比作手枪状，随后略微有些刺眼的白色光芒在她指尖汇聚。
“姐，没事的，他没有铭刻。”那个男生轻轻看了一眼那个女生。
那个女生愣了一下，随后快步走过来毫不留情地掀开了我的袖子，这才收起那耀眼的光芒。
随后她径直奔向那个男生：“你这是干什么……摔成这个样子？”
“没……”
“你是不是傻？”那个女生泣声道，“你要扔下你姐一个人不管吗……啊？这不是还有你姐呢么，你姐还在啊，你不是一个人……”
那个男生没有吭声。
那个女生依旧哭兮兮地给他擦着身上的血液，此时我也见证了他说的伤口快速愈合，此时他的创口已经全部闭合。
“你不能这样……”女生一把抱住男生，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滑落，甚至滴在了男生的腿上，“生活还得继续……你还有我呢……别难过了……”
“我没难过……”他终于开口，“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有啥想不明白的！”女生捧住他的脸，“啥想不明白！跟姐说，姐告诉你，姐想不明白！姐跟你一起想！”
依旧是沉默。
“你说话呀……”她不住地抚摸着男生的脸庞，“你别这样有事自已藏着……姐也难受……”
我在一旁看着一个情感过剩的女生抱着一个情绪毫无波动的男生这一出令我相当迷惑的戏码，知道此时插嘴不是很合适，但是他们也没有与我沟通的欲望，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像个路灯一样干站着。
那个女生就这么一直哭泣着，那个男生也只是眼神冷漠着盯着他姐身后一块单调的地面，随后他有些迟钝地转移着视线，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天哪……终于有人注意到我了么……
“你是……”他轻轻开口。
“唵？”他姐猛地一松那个男生，随后向我看来。
“我是一又。”我回答，“奇人。”
“……你是从哪来的……？”那个男生依旧有些迟钝地问着问题。
“嗯……”我思索再三，想到他们的处境，于是决定坦诚布公：“东边，温馨之家的人。”
那个男生的眼神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你是温馨之家的人？”
“你真的是？”他姐的眼神也亮了起来。
“是的……”我被他们满怀期待的眼神镇住了，“怎么了吗……？”
“你帮帮我们。”姐弟俩一个从窗台下来一个站起身来，但都同一时间分别握住了我的两只手。
“帮帮我们。”那个女生祈求道，“我们的族群只剩下我们姐弟俩了……我们在这里已经待了七十多年了……自从鬼神的人占领这座城市，我们就没有一天好日子，你带我们走吧……求求了……就算是为了我弟弟……”
“额……”我大脑一片空白。
“外面很漂亮吧？”她弟弟的观点则显得新奇很多。
“是不是心旷神怡啊？”他的眼神在放光。
我想到了银株山地的风景，有些僵硬地点着头：“是……吧……”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他抓住我胳膊的手攥得更紧了，“我在这里待了七十年，爸爸妈妈都死了，爷爷奶奶亲戚朋友也都陆陆续续死完了……我和姐姐在这里……惶惶不可终日，他们的灵魂……时时刻刻都在扼住我的咽喉……”
弟弟痛苦地蹲下身来，开始抓着自已的头发：“我……我……我好……”
“没事的……有我在呢，没事的……”姐姐也立刻蹲下来将他抱在怀里安抚着。
我也一同蹲坐下来，望着弟弟那痛苦且扭曲着的脸，大概清楚了他是个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我组织着语言，“我现在，不算官方人员，在哪都是个黑户。”
姐弟俩眼神里刚因为我开口说话而亮起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混入魍魉鬼教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放这座城市的，只不过并没有混进来多久，一天多一点吧。”
姐姐的眼神再次亮起来，再次握紧我的手：“真、真的？那真的……太感谢你了……恩人……”
“只有你一个人吗……？”弟弟闷声道。
“是的。”我回答。
“那顶什么用……”弟弟的声音越发阴沉，“你一个人怎么推翻一个教会……就算解放了这座城市……爸爸妈妈也不会回来……”
“我想要的是离开这里！不是怎么把它夺回来！”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饱含泪水，“我每日如坐针毡！自从爸爸妈妈死后，我们的日子就没好过！姐姐也吃不饱！还要照顾我这个累赘！我受不了了！！我受不……”
“你别……”姐姐抱住他捂住他的嘴，“姐姐不嫌弃你，只要你我都在，没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弟弟那张颓废着崩溃的神色，竟阴差阳错想到了墙边路灯下满嘴流油同样眼泪汪汪的肖堇。
我微微笑了一下：“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只是解除魍魉鬼教对这座城市的管辖权，然后给温馨之家放出消息，让他们来接管就好了，不难的，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你打得过面术么……”弟弟的哭腔隐隐约约。
我回忆了一下那个高大的人影，略略思索了一下，笑着回应道：“应该不难，会赢的。”
弟弟不吭声了。
姐姐也抱着弟弟默默安抚着，显然已经无话可说了。
我长舒一口气，终于给了我提问的机会了。
“那……你们是什么身份呢？”我轻声道，“魍魉鬼教的教徒管你们叫鸟人。”
“鸟个屁……”姐姐嘟囔着，“我们……是天使……”
“天使？”我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十字架。
“不是那个天使，我们之间差远了。”姐姐赶忙摇头，“准确说的话……那些教徒也没说错，但是在我们降临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们世界的普通人管我们叫天使，据他们所说，我们的形象非常符合他们对想象中天堂天使的形象，所以我们叫做天使。”
那确实……据我所知，《圣经》里描述的天使形象可谓相当丑陋。至于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不信教，连佛教的书籍都极少涉猎，更别说《圣经》，那是看都没看过，而天使丑陋的言论，也是道听途说。
“所以，你们就是酆厶城的原住民？”
“是的。”姐姐回答，“想必你也应该听说了，这座城市原来不叫酆厶城，原来叫做‘森林’，但我们的族群沦落到只剩我们姐弟二人，现在这座城市叫什么也一点都不重要了。”
“五十四年前，鬼神派面术带人杀进了这座城市，而我们的族群因为长久的安逸生活，几乎没有抵抗的资本，很快就被迫退居到了上层，随着魍魉鬼教对这座城市的占领程度越来越高，我们的族群虽然有了反击能力，但是早已寡不敌众，被迫不断向上退缩，族群也越来越少，直到……”
姐姐的音调越说越低沉，最后喃喃着：“只剩我们两个人，还有这座钟楼与附近的几个尖塔。”
真是惨绝人寰的历史。我暗想着，无意识瞥了一眼窗外，已经是天空蒙蒙亮的时候了。
“我想我得走了，天快亮了，我们下次见吧。”我站起身来，“对了，你们叫什么？”
他们站起来，依旧是姐姐说话：“我叫羽云，我弟弟叫羽风。”
风、云，阴、阳。
会不会有晦明呢。
“好的，我记住了。”我回应道，“那……我们下次还在这见？”
“嗯，下次你来了，你敲一敲钟口，我们就能听见，你应该能敲到钟口吧？”她抬头望了望离我们明显几丈高的钟。
“嗯……我觉得费劲。”我汗颜。
“没事，我会给你留一根棍子的，记得，是敲钟口，不要真的把钟敲响了，鬼教官方都已经认为城市上空已经没有天使了。”
“好。”我向门口走去，回头望了一眼彼此依偎着的姐弟俩，斟酌了一下，再次开口：“我会尽快的。”
“好。”羽云点头。
“我们等着你。”羽风回答。
我笑笑，沿着来时的道路返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