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周围的宫女太监都被遣散。
其他妃嫔即便猜到有大事发生,也不敢派人去探听。
三位亲王为一人所生,后宫里谁争得过独孤皇后?
“陛下辛苦。”
温和的嗓音在殿内响起。
沈凛心中一暖,疲惫都消了几分,正欲说点体己话,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那笑容…虽然标准,但里面似乎藏着一把小冰锥,凉飕飕的。而且,对方手里怎么还拿着…一个账本?
沈凛语气中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梓童,可是宫内用度又超了?朕的问题,赏赐大军时多许诺了点东西。”
独孤皇后优雅地坐下,笑意盈盈地看着皇帝,声音似水,“臣妾是想跟陛下请教一件陈年旧事。”
沈凛心头莫名一跳,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独孤皇后用保养得宜的手指,轻点账本封面,“陛下可还记得,三十七年前,刚刚打下赵国,您为了感念边骑无私,走了一趟秦州,并在关外逗留了一段时日?”
沈凛恍然大悟,“对对对,而且那时候柔然在扫除异己,突厥王意外身亡,两国方能有机会订立盟约…”
他不明白,为何要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挺自豪…”独孤皇后点点头,笑容更深了些,“老王过世,新王年幼,陛下跟老王妃签的国书?”
沈凛实话实说,“嗯,很爽利的一个女子,眼光见识都不差,就是独自守着一份家业,还得拉扯几个孩子长大,不同意。”
他补充道:“那次结盟,是为了保证互不侵犯,毕竟中原诸国混战,分不出太多兵力顾忌北方。”
“爽利?好一个爽利!”独孤皇后重复了一句,似乎没有听见后面的言语,“您不会用匕首签的字吧?”
沈凛:“???”
他忽然想起什么,口不择言道:“胡说八道!荒谬绝伦!臭小子在扯谎!是朕的,但不是朕送的!”
他气得在殿内来回踱步,像头被踩了尾巴的狮子:“梓童,你要相信朕!此事绝非你以为的那样!不过朕答应了某人,不能背信弃义!”
独孤皇后“哦”了一声,“陛下之前跟臣妾说的是匕首丢了,言语前后矛盾?不打自招?”
…
曹云的驾车技术不错,保持速度的同时,还能不颠簸。
他能从齐王府众多仆役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这手绝活。
曹云打起十二分精神,死死盯着地面,任何一颗小石子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陆府所在的辅兴坊,距离承天门不过一里地,花不了多长时间。
沈舟扶着陆知鸢下车时,三省老臣们结伴出现在街角。
难怪有人玩笑说,往辅兴坊里扔一块砖石,最少能砸死位西品官。
江左晦抚须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去老陆家改善一下伙食。”
沈舟神色不太自然,“宫里不管饭吗?”
江左晦抱怨道:“今天该是休沐,如果留在崇政殿用膳,下午怕是也不得闲,老夫年纪大喽。”
陆观潮怕孙女站的太久,招呼众人进门。
苍梧的官员只要迈入三品,都会被皇帝赐下一套宅子。
陆府阔大的影壁后面,连接着一条曲折的引廊,廊柱是素净的原木色,仅刷了两遍清漆,露出温润的纹理。
廊下引一脉活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在半空中缓缓游弋。
正堂轩敞,陈设简约,案几和坐榻皆是线条洗练的硬木家具。
堂外庭院的角落,栽了一棵柿子树,枝头挂满了橙红色的果实。
沈舟路过时伸手捏了捏,还没熟透,入口定然涩味多过甜味。
但没关系,提前摘下,插上一根细木棍,以稻谷覆盖,几日后便能食用。
等饭食摆上圆桌,沈舟环视众人,目光坦荡得近乎无赖:“诸位都是长辈,我也不弯弯绕绕,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皇位,我是真没兴趣。一旦坐上龙椅,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批不完的折子,操不完的心,还得防着这个,盯着那个,连多吃块肉都有人唠叨…累!太累!比习武还累!”
江左晦刚夹起一块秋笋,“啪嗒”掉回碗里。
秦观年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中…
沈舟自顾自道:“你们跟皇爷爷每天都厮混在一起,如果以后他再提起‘立储’,‘国本’之类的词,劳烦替我辩解几句,实在不行,就拿齐王世子贪图享乐,沉迷酒色说事!”
除了陆观潮外,其余西位脸色都有些怪异,如此首白的反向收买吗?
沈舟浅尝了口酒水,“开价吧。”
江左晦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挤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殿下快人快语,只是…”
他故意拖长调子,“这里面分寸不好把握,而且陛下也知道您以前的‘光辉事迹’,不好办。”
程砚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接话道:“殿下,我等身为朝廷重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沈舟听出了言外之意,呵呵道:“钱不是问题。”
有两人己经开了头,右仆射姜望溪不愿让场面冷下去,“殿下格局小了,我等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所求者何?无非是国泰民安,社稷稳固。若是殿下能在晋秦两王府上找到一位能力品德出众的皇孙…”
一场心照不宣的谋划悄然拉开序幕。
让齐王世子找人是假,认清自己才是真。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一位明君开创不了万世太平,但起码可以让千疮百孔的中原,短暂的品尝一下幸福的滋味。
陆知鸢将手搭在肚子上,看向爷爷,大有一副“挟曾孙以令长辈”的架势。
陆观潮淡淡道:“是这么个理。”
沈舟用拇指着下巴…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
乔装成护卫的宫内供奉,将陆府所有仆役集中在一处。
沈凛大踏步闯入,看着沉思的臭小子,渗笑道:“来,朕有事找你,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