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秋意来得格外早,官道两旁的梧桐叶打着旋儿往下落,混着街边糖炒栗子的甜香,将整座城染成暖褐色。陆昭站在刑部衙门前的石阶上,望着朱红大门上斑驳的铜钉,掌心不自觉地攥紧了苏璃的手。这双手曾被他握在银针下渡气,此刻却反过来给予他力量。
"咚——"
晨鼓声穿透薄雾,紧闭的衙门缓缓开启。陆昭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半人高的门槛。大堂内早己挤满了人,前排站着衣着华贵的楚家旁支,个个面色阴沉;后排则是自发前来的百姓,有人举着"还陆神医清白"的布条,也有老汉捧着自家晒的草药,说是要给恩公补身子。
"肃静!"衙役的皂靴重重踏在青砖上,惊起梁间栖息的麻雀。陆昭抬眼望去,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刑部侍郎周明远轻叩惊堂木,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关于楚氏一族涉嫌谋杀、叛国、草菅人命一案,本官己审阅全部卷宗。"
话音未落,楚家二老爷楚宏业突然越众而出,官服上的锦鸡补子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抖动:"大人!我兄长年过五旬,向来奉公守法,那些证据定是奸人伪造!"他转头狠狠剜向陆昭,"这逆徒弑师叛门,如今又妄图攀咬权贵!"
"楚大人这张嘴,倒是比砒霜还毒。"陆昭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卷,"不知您可认得这个?"随着羊皮卷展开,赫然是楚苍溟与鬼医盟往来的密信,泛黄的纸页上,"活死人实验""颠覆朝纲"等字迹刺得人眼睛生疼。
堂下顿时炸开了锅。百姓们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甚至当场念起信中内容。楚宏业的脸色由红转白,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倒了身后的长凳。
"还有这个。"陆昭又取出个描金漆盒,打开后,一枚带着齿痕的玉珏在晨光中泛着幽光,"这是苏姑娘从楚家地牢里找到的,上面刻着的'长生'二字,与楚苍溟书房暗格里的密卷笔迹相同。"
苏璃适时上前,她今日特意换上了素色襦裙,腰间却别着寒光凛凛的软剑:"民女愿作证,楚家在城西私设活人炼丹炉,那些失踪的流民......"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想起地牢里堆叠如山的骸骨,"都成了他们炼制邪药的材料。"
周明远的脸色愈发凝重,他挥了挥手,衙役们立刻抬出几口沉甸甸的木箱。箱盖掀开的刹那,满室皆是抽气声——金票、地契、还有用人皮装订的账本,每一样都记录着楚家这些年犯下的滔天罪行。
"楚宏业,你还有何话说?"周明远的惊堂木重重落下,震得案上的朱砂砚溅出几滴红墨。楚宏业瘫坐在地,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浑身浴血的阿芸被衙役搀扶着冲了进来,她发髻散乱,怀中却死死护着个油纸包:"大人!这是楚苍溟准备献给北狄的兵防图!"展开泛黄的图纸,金陵城的布防部署清晰可见,连护城河的水位标注都分毫不差。
"够了!"周明远猛地站起身,官袍上的海水江崖纹随着动作翻涌,"楚氏一族罔顾国法,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本官奉圣上旨意,即刻抄没楚家全部家产,楚苍溟等主犯秋后问斩,其余从犯......"
他的声音在大堂回荡,陆昭却渐渐听不清了。耳畔只有百姓们震天的欢呼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青天大老爷"。有人将锦旗抛过衙役们组成的人墙,绣着"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的绸缎落在他肩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苏璃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陆昭低头,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泪光。恍惚间,他又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自己狼狈地跌进祖宅地窖,命运的齿轮就在那时开始转动。而此刻,阳光穿透大堂的雕花窗棂,在青砖上投下细密的金网,将他满身的尘埃都镀成了金色。
"陆神医!陆神医!"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百姓们潮水般涌了上来。有老者颤巍巍地要给他下跪,被他慌忙扶住;孩童们将沾着糖霜的果子塞进他手里;还有妇人抹着眼泪,说要将女儿送来学医。陆昭站在人群中央,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原来这一路的腥风血雨,终究是值得的。
夕阳西下时,陆昭带着苏璃登上金陵城头。远处,楚家大宅的朱漆门己被贴上封条,曾经不可一世的牌匾在暮色中摇摇欲坠。而城东的医馆前,新挂的灯笼己经亮起,暖黄色的光晕里,百姓们排着长队,等着让"陆神医"瞧病。
"看。"苏璃指着天际的火烧云,"像是有人把晚霞泼进了长江里。"陆昭望着她被映红的侧脸,忽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医者,当以仁心渡苍生。此刻江风拂面,他终于懂得,这满城灯火,便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