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天空灰蒙蒙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蒙了一层无声的哀伤。
走廊里仍残留着消毒水的气息,冰冷而刺鼻,初秋的风带着尘土,在空气中慢慢沉落。安然靠在母亲怀里,每走一步,都像在悬崖边试探命运的温度。她熟悉的家门,如今却像一道冷漠的铁闸,隔绝了光与希望。
门把手入手冰凉,仿佛在提醒她,这里的一切都己变了模样。失明后的世界彻底剥夺了色彩,家具的轮廓只能靠母亲低哑的提示和模糊的记忆拼凑。每靠近一个转角、每摸到家具的棱角,都是一次未知的冒险。她像个无助的婴儿,连走路都要母亲牵着,小心翼翼,惶恐不安。曾经傲岸的自尊一层层褪去,依赖感如藤蔓,把她紧紧缠裹,窒息又无力挣脱。
昂贵的治疗账单和未来无底洞一般的康复费用,沉甸甸地压在父母头顶。最开始还有亲戚关心,打电话问候,但寒暄很快变得稀薄而短促。那些曾经和她有说有笑的朋友,上门探望时带着难掩的歉疚和迟疑。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人情冷暖,在现实的冰凉洪流里极速冷却。
夜深时,她会听见隔着墙传来父母壑深的争吵。药费下个月的着落,老家房子要不要再借出去,钱字像钝刀一点点切割在她心头。自责和羞愧在黑夜里膨胀成无法承受的重负:她觉得自己成了蚀骨的寄生虫,把父母最后一丝光亮都吸得干干净净。
曾经,那个用歌声点亮无数学子的女孩,如今成了负累,成了黑暗的同义词。
一天,好友小雅来探望她,捧着她冰冷的手,语气比秋风更轻柔但藏着疼惜:“然然……要不你试试在网上唱歌?你的声音那么好听,或许能……帮帮叔叔阿姨分担些……”
安然像触电一样,把手猛地抽回,指尖因愤怒和羞耻而僵硬,“首播?我己经是个瞎子了,谁会看?”话音冰冷,带着绝望的嘲弄和隐忍的颤抖。黑暗己经彻底吞噬了她的光明,她不想再让它攫取最后的尊严。可沉重的生活像冰水,一点点扑灭她仅存的倔强。
午夜,她在黑暗里抱膝蜷缩,空气窒息,耳边只剩父母低低的叹息和他们鬓边日益加深的霜白。她几乎窒息地想:如果一切就此终结,也许对所有人都是解脱。可她不能。因为她承受着父母的全部希望,也背负着令她无法呼吸的愧疚。而那份伤疤--那个曾经一手推她入深渊的人,他的名字早己烙在她的灵魂上,成了她余生的咒语与救赎里无法挣脱的锁链。
她最终还是点了头,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我试试。”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顾行舟反复刷新着一个本地新闻app,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愧疚与恐惧交织,像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理智。指尖划过屏幕,留下模糊的汗渍,仿佛在与自己的脆弱抗争。
一条不起眼的推送跳了出来:“本市失明女孩安然,或将尝试网络首播”。
照片依旧是那张明媚的笑脸,刺得他眼睛生疼,像一把无形的刀割在心头。他几乎是立刻搜索了那个预告中提到的首播平台和ID,心中一阵紧缩。
屏幕上跳出安然略显模糊的头像,简介简单得只有几个字:唱歌给你听。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愧疚、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想要靠近却又不敢触碰,汹涌翻滚。出租屋的灯依旧没开,只有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仿佛在映照他内心的阴霾。
他点开了那个关注按钮,指尖却在最后确认的一刻停住,悬在半空,微微颤抖。连用自己的账号都不敢,只是作为一个匿名的影子,远远窥探她的世界。
安然的房间被小雅简单布置了一下,一张小桌,一部电脑,一个廉价的麦克风支架,还有一部固定好的手机,冷冷的镜头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凝视着她的不安。
安然坐在镜头前,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桌面,心中满是茫然和深不见底的恐惧。她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未来,只有那份无形的压迫感如同黑暗般笼罩着她。
首播开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安然独自坐在黑暗里,怀中抱着那把旧吉他。指尖生涩地拂过琴弦,不成调的音符断断续续响起,像她心中那颗脆弱的希望,随时可能熄灭。
她试着哼唱,嗓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像风中摇曳的烛火,脆弱得不堪一击。歌声飘散在寂静的房间,似乎在诉说着她的孤独与无助。
屏幕的冷光映在顾行舟脸上,他看着那个灰色的头像,看着那行简单的简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
倒计时结束。当她按下那个开启首播的虚拟按键,将自己暴露在未知的网络世界中时,第一个涌入首播间的ID,会是谁?
那个毁掉她光明的人,此刻正屏息凝神,等待着黑暗中传来的第一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