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弱下去,纤细的背影落寞。
低泣抹泪的一幕更是刺眼无比。
江潮其实还想再质问。
喊自己的小丫鬟为何态度不好。
可……
看着小公主微颤的肩膀,江潮喉头仿似堵了团棉花,眼中闪过丝迷茫。
以小公主的性子,为达目的,取信自己,该是胡搅蛮缠非要自己相信才对。
一如在护国寺,她咬伤舌尖那次……
如今竟轻飘飘一句,放过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错怪她了?
紧攥的拳头,渐渐松开,江潮低声道:
“抱歉,是我小人之心了。”
其实,自己与谢灵昭关系微妙,她身边的雀儿、青竹等丫鬟,对自己一向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那个小丫鬟大概也一样。
再说了,谢灵昭又怎会知道自己会抓伤她,进而拿捏自己呢?
谢灵昭没有回头,抽着鼻子道:
“江潮,你与我大概是天生不对付的,你走吧。”
说着两步跳下拔步床。
看样子是要往外走。
可迈出半步,又飞速扭头看了一眼青年。
旋即转过头去。
一滴晶莹的泪水飞洒落在江潮手背。
整个人仿似要碎了般,冲向屏风外。
一瞬间,江潮心脏好似被无形大手狠狠一捏,陌生的窒息感叫他心口闷痛。
小公主即将踏在碎瓷上的嫩足,更让他无暇思考。
江潮起身,探手一捞。
谢灵昭腾空,落入青年紧实的怀抱中。
她挣扎。
江潮强硬抱着小公主横跨两步,远离地上碎瓷。
“放开我。”
“对不起。”江潮大手罩住谢灵昭后脑勺,按在自己胸膛,低下头轻声道。
说着话伸出指腹替她擦泪,软声哄:“是我不好。”
江潮声音平日自带冷感,这会子温言细语,带着股叫人难以抗拒的魔力……
仿似海水舔舐肌肤,温暖、轻柔。
催人泪。
谢灵昭鼻头发酸,伏在青年怀中哽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他是仇人,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中……
怀中人哭的身子发软,江潮牢牢扶住,低下头想看看她。
但小公主察觉他的意图,似是怕丢脸,死死埋在他怀中,不给看。
江潮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
他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没在坚持,只抱着小公主回到床上,伸手又给她倒了杯水,搁在小几上,静静候着。
许久,谢灵昭吸了吸鼻子,抬起脸,狠狠掐青年胳膊:
“我不是吃亏的性子,江潮,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
轰隆——
窗外,紫色雷电劈开云层,深藏在黑暗中的月亮模糊露出一角。
裴府,外院书房。
“吩咐人明日在朝堂上死谏,务必让众朝臣看到崇欢帝的荒唐、无能。”
桌案后,裴纵渊靠着太师椅,十指交叠,双腿闲适的伸在桌下,漫不经心道。
仿似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书房前聚集的近十个臣子神色恭敬。
“相爷,这样会不会让您和陛下好不容易缓和些的关系又转冷啊?”一个官员迟疑着说。
“他最近太嘚瑟了。”裴纵渊不屑一笑,
“是时候泼盆冷水,让他清醒清醒。”
崇欢帝借着谢灵昭祈雨成功的势头,将谢灵昭抬到与皇子等同的位置,大概是想给世人一个印象:
昭宁公主的大气运能延续到孩子身上,继续旺南梁。
而与谢灵昭一母同胞的大皇子,才是最适合荣登大宝的皇子。
毕竟,他们兄妹关系最好。
想得美。
几人又商量了一些事情,才恭敬退出书房,离开裴府。
这时,贴身侍从躬身道:“三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
须臾,一个身着素色襦裙,面容清秀的十五六岁少女款步而入,拂身施礼:
“祖父。”
裴纵渊淡声道:
“玉鸾,这几寻个机会,传播昭宁公主荒淫滥交的流言。”
“是。”裴玉鸾低眉顺眼。
“务必做到不动声色,可别污了你自己的名声。”
“孙女儿定会做得妥帖。”裴玉鸾道。
“回吧。”
“是。”裴玉鸾微微躬身,退出书房。
盯着裴玉鸾远去的背影,裴纵渊目光深邃。
谢灵昭,你出生时的异象,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导致我手中权力旁落些许。
如今二次声名鹊起……
还想故技重施……呵!
“相爷,己是戌时末了,要休息吗?”贴身侍从轻声提醒。
裴纵渊摆了摆手,道:“退下。”
说罢,再次伏案批注公文。
朝臣的政令,按正常流程,是先由中书省起草,呈送至门下省审核,再交给尚书省执行。
但……
起草什么,要不要呈送至门下省,可得先经过他这个宰相。
无论是门下省的长官,还是皇帝,都只能在他同意之后才能批阅、讨论、颁布。
一旁的侍从看着年近七旬,却还能在深夜精神奕奕批阅文书的裴相,心里真是佩服到无以复加。
他西十多岁,精气神反正是比不上相爷的。
汗颜。
屋外。
裴玉鸾顺着回廊走回二门,路过一座靠近中轴线的精致豪奢小院,驻足遥望。
蔷薇低声道:“今日大姑娘身边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们在每个院子都安插有自己的人。
裴玉鸾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离开,继续望着,眼神冰冷。
裴氏这一代中,裴玉鸾是最出色的一个,甚至比兄弟还要出众。
可和二皇子有婚约的,还是嫡出的大姐姐。
而自己……
长辈给她的选择范围只是世家子,而非皇子。
凭什么?
她才是天底下,最适合站在权力巅峰的女人。
她不仅能做皇后,才华一点不输男子……
她做皇帝都绰绰有余!
思及此,她冷声说:
“继续下药,务必让她再无怀孕的可能。”
蔷薇低声道:“一首未断。”
裴玉鸾满意点头,表情收拢,又变成那端庄温婉的裴三姑娘,施施然回自己院落。
迟疑片刻,蔷薇继续问:
“那您的婚事……”
“寻个机会,把大姐姐无法生育的事情闹出来。”
“是。”蔷薇看着自家姑娘,满心佩服。
裴家不会让一个无法生育的女子当皇后。
想到什么,她继续道:
“昭宁公主身边的那个面首侍卫江潮,鲜少出公主府,要么就是与公主同行……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裴玉鸾皱了皱眉,旋即道:“不是说他舅父一家开医馆吗?给医馆制造些麻烦,解决不了,他们会向江潮求救的。”
“婢子明日便安排。”
“露出些破绽,误导江潮顺着线索,查到此事与谢灵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裴玉鸾沉吟。
若江潮真是导致气运值损耗的人,
即便刺杀不了江潮,也要让他与谢灵昭生嫌隙。
只要江潮无法为谢灵昭所用,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
“姑娘计策妙极。”蔷薇目光雪亮盯着自家姑娘。
裴玉鸾温婉一笑。
清晨,雨水淅淅沥沥顺着飞翘的金銮殿檐角,滴滴答答落下,热闹的不行。
殿内,却素净得有些可怕。
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
台阶上,崇欢帝面色铁青,台阶下众朝臣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