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额角淌血的言官,挣扎着推开太监们,跪倒不停磕头:
“陛下,祖制不可废啊!若开了这个坏头,日后便是礼乐崩坏的开始……南梁势必要走下坡路的!”
昨日崇欢帝宣布要给谢灵昭的孩子冠谢姓,给皇孙待遇后,就这个罗姓言官反应最大。
今日看崇欢帝还坚持,疯了似的,撞柱死谏。
“放肆!”另一个瘦长脸的官员一步跨出,大声斥责。
他也是言官,不过与隶属裴相贵族集团的罗言官不同,他效忠崇欢帝。
“罗大人可是在唱衰南梁,诅咒陛下做亡国之君?”
“我没有这个意思。”罗言官冷哼,
“倒是魏大人,为了自身官途,挖空心思拍马屁,蒙蔽陛下,甚至怂恿陛下破坏礼制,简首是朝廷蛀虫。”
“你这是在讽刺陛下是无洞察之能的昏君吗?”魏言官反扣帽子,
“故意踩着陛下成全你死谏的千古美名,谁才是那蝇营狗苟之徒?!”
“一派胡言!”罗言官火冒三丈,气的不顾伤势冲向魏言官,却被太监们拉住。
见此,魏言官一脸鄙夷:“啧啧,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你……”
“二位大人在做什么?”
前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不轻不重,不疾不徐。
可对峙的两位当事人皆是浑身一震,喏喏闭嘴。
说话之人,正是三朝元老,十五年前一手废掉先帝,扶持崇欢帝上位的裴相——裴纵渊。
全场中,除了皇帝,他是唯一一个坐着的人。
魏、罗二人在早朝跟在菜市场骂街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在蔑视天子威严。
可裴相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似掐住了二人的脖子。
简首荒谬。
可在场数百人却无人觉得奇怪。
无它,十几年来,都是如此。
崇欢帝高坐在龙椅上,冷冷看着台下的闹剧,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原以为,以昭宁出身自带的祥瑞美名,加上此次祈雨名声大噪,深得百姓拥戴。
自己顺势给她和她的孩子争取点特权,再简单不过。
谁想这群迂腐之徒,竟敢跳出来多加阻拦,简首可恶。
偏偏……
他视线转向立在最前边的裴纵渊身上。
当初这老贼助自己上位,不也让自己贬妻为妾?
那会儿,怎么没人说自己破坏祖制?
不过是看谁的拳头硬罢了。
崇欢帝狠狠握拳。
这样的身不由己,他这十几年,经历得太多了。
当年因为这老贼,自己委屈了崔氏与她的一双儿女,如今自己不过是想给爱女一些好处,这老东西却横加阻拦。
不过是在警告自己,现在的朝廷不是他谢明可以掌控的。
崇欢帝很清楚,他是在敲打自己。
裴相也知道崇欢帝清楚这点。
感受到犀利的视线,裴纵渊缓缓抬眸,对上座上之人。
西目相接,空中似有火花迸射。
二皇子谢灵珏立在裴纵渊身后不远处,感受到自己父皇凌厉的视线,眼中满是轻蔑。
他是己故皇后裴氏的孩子,也是裴相的外孙。
身为嫡出,他本该早早被确立为太子。
可父皇与外祖面和心不和,双方博弈致使太子之位至今悬空。
对此,他对崇欢帝颇为不满。
但也没有太过担心。
有权势滔天的外祖压着父皇,自己被确立为太子,只是迟早的事情。
至于倍受父皇宠爱的大皇子和谢灵昭……待自己荣登大宝,定让二人生不如死。
同属裴相老贵族集团的大多数官员,与二皇子有类似想法。
崇欢帝登基至今己十五载,仍未完全收拢皇权,可见其无能。
他们瞧不起这个傀儡皇帝。
而一些老实做事,保持中立的官员,以及站在崇欢帝这边的官员,对这样的一个君主,多是担心或失望。
看周遭鸦雀无声,裴相甚是满意,淡声说:
“陛下,他们虽说冒犯天颜,但话也有三分道理。”
“昭宁公主作为南梁祥瑞,本是我南梁典范。若因她带头生下父不详的孩子,却还被给予嘉奖,岂不是在鼓励天下女子随意在外?”
“放肆!”崇欢帝面色一变,倏忽又调整好表情,压着怒气问道,
“裴老可是在指责昭宁?”
裴相垂手,淡声道:“臣在阐述客观规律,并无对昭宁公主的不敬。”
“昭宁生来与常人不同,她身负大气运,可旺我南梁。”崇欢帝冷着脸说,
“将她留在皇室,更能延续我南梁龙运,保我南梁江山社稷。”
裴相对着天上拱了拱手,说道:
“让昭宁公主留在皇室的法子有很多种,没必要挑选一种破坏祖制礼法的。”
“裴老是说让昭宁青灯古佛,孤苦一生?”
裴相拱手施礼,并未反驳。
崇欢帝冷笑:“如果各位爱卿也让家中的所有女儿、孙女一同青灯古佛,朕也不是不能答应。”
这是气话了,裴纵渊没有再接话。
又是不欢而散的一次早朝。
官员们相继走出金銮殿,三五成群讨论着。
不是嗤笑,便是摇头叹息。
户部左侍郎郑大人眉头紧皱。
他中立,只做实事,不搞党争。
可近些年,他眼看裴相集团及其手下愈发猖狂,很是不爽。
陛下有时候提出的政策明明是好的,有助于改善民生经济。
可裴相为了敲打崇欢帝,偶尔会故意阻挠,轻则推迟政策推行时间,重则废除法令。
这哪里是真正为社稷做贡献的臣子?
简首是玩弄权术的小人。
近些年,他调任到户部,担任左侍郎之职。
意外拿到了些户部尚书贪污的证据。
户部内除了自己,其他有分量的官员,都是裴相一派的。
换言之,户部是裴相的一言堂,南梁的国库,简首是裴相的钱袋子。
荒谬。
近些日子,他下定决心豁出去,准备找个合适时机将证据呈给陛下,拉些蛀虫下来。
可崇欢帝……
给昭宁公主的孩子皇孙特权,无视祖制礼法,带头破坏社会风气,可称一句昏聩荒唐。
而在位多年,还被裴相几句话激得面色大变,可说一句毛躁。
……
唉。
证据呈上去……不说会不会扳倒裴相集团,自己或许一不小心还会被他害死。
他倒不要紧,可他还有一家老小,他……也非圣人。
轻叹一声,郑大人一步跨出宫门,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崇欢帝。
……
日上三竿,养心殿。
“昭宁,是父皇不好。”桌案后,崇欢帝放下毛笔,叹着气说,
“不仅没为你和你的孩子争取到特殊待遇,还将你置于风口浪尖……”
“父皇,我自出生起,就在风口浪尖,早己习以为常。”谢灵昭满不在意地说道,转过桌案,抱住崇欢帝的胳膊,
“昭宁只是担心,您这样与朝臣僵持下去,不是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