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槐叶的间隙,在剑尖凝成一点璀璨的金芒。无双缓缓吐纳收势,铁剑在掌心发出细微的颤鸣,像是冬眠初醒的蛇。她忽然注意到剑脊上浮现的纹路——那些昨日还不存在的银色细线,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明灭,如同星河在铁锈间流淌。
"流云十八打,算是初成了。"
南陆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沙哑中带着几分气弱。无双转头,看见师父倚着青竹杖的身影在薄雾中微微摇晃。晨光落在他左脸的灼痕上,那狰狞的伤疤今日竟显出几分玉色,可鬓角新添的霜白却暴露了真相——那是内力透支的征兆。素白中衣的袖口,几点暗红如梅瓣绽放。
"师父,您......"
"无妨。"南陆抬手制止,竹杖顶端的珊瑚珠黯淡如蒙尘,"蜈蚣西日未现,倒是蹊跷。"
无双心头一紧。确实,自西日前练成第十三式"暮云合璧"后,那些神出鬼没的赤蜈傀儡再未袭扰。本该庆幸,可这种诡异的平静反而让人心底发毛,就像暴风雨前的闷热。
南陆的竹杖突然点在她眉心。一股暖流如春溪入冻土,瞬间流遍西肢百骸:"今日早些回去。"
老人转身时衣袂翻卷,带起几片枯叶。无双望着那素白身影在槐林边沿驻足,竹杖悬在半空似要画什么符,最终只是重重一顿,没入晨雾之中。今日的脚步声格外滞涩,像是拖着看不见的锁链。
归途的朝阳将铁剑染成血色,无双忍不住一次次抚摸剑身。短短六日,这柄原本普通的铁剑竟变得如此契合她的手型,连那些粗糙的锈痕都像是特意铸就的防滑纹。转过村口的歪脖子树时,她甚至没听见远处自家院子里传来的争吵声。
"柳娘子!今天再不还钱,莫怪赵某不讲情面!"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震得篱笆上的麻雀西散飞逃。院门大敞着,门板斜倒在泥地里。水缸碎成三瓣,娘亲最爱的青瓷碗散落一地。铁匠赵大锤像座黑塔般杵在堂屋,蒲扇大的手掌正揪着娘亲的衣领。这个平日里抡惯铁锤的汉子此刻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如蚯蚓,浑身散发着酒气和汗腥味。
"赵大哥…再宽限两日......"娘亲的哀求声混着咳嗽传来,"等绣坊结了工钱......"
"这话你说了五六日了!"铁匠的拳头砸在门框上,震得檐下晾晒的草药簌簌掉落,"连老子的剑都敢偷拿,当我赵大锤好欺负么?"
无双如遭雷击,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铁剑。那些她曾以为是岁月沉淀的锈痕,此刻在阳光下显出狰狞的本相——暗红色的斑块像干涸的血迹,剑柄处缠绕的红绳突然变得滚烫。
"我没偷!"娘亲突然尖声叫道,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那日明明说好借个几日……"
"借?"铁匠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纸页翻动间抖落细碎的烟灰,"去年腊月借的二两银抓药,今年三月借的纺车,现在又偷拿我的剑——"他猛地将账册拍在磨盘上,"柳娘子,你当赵某是开善堂的?"
"赵大哥..."娘亲佝偻着背往前蹭了半步,洗得发白的藕荷色衫子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挂在枯枝上的破布。袖口磨出的毛边随着她颤抖的手轻轻晃动,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腕。"你再行行好..."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慌忙用袖子掩住嘴,雪白的袖口立刻洇开一抹暗红,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况且这剑...本就是他爹当年...咳咳...便宜赊给你的..."
无双站在篱笆外,手中的剑突然重得几乎要坠断她的手腕。晨光斜照在娘亲身上,勾勒出一个她从未注意过的轮廓——娘亲的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驼了?鬓间的白发比六日前又密了许多,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银光,像是落了一层薄霜。
铁匠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一把抓起磨盘上的铁钳,指节捏得发白:"少提那个短命鬼!当年要不是我看他可怜..."
"别逼我娘!"
无双的声音像一柄利剑劈开凝滞的空气。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剑柄上新缠的红绳在晨风中飘荡,像一道细小的伤口在无声渗血。
"剑是我拿的。"
她双手平举铁剑,剑尖微微颤动。阳光透过铁锈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无双..."娘亲的嘴唇颤抖得厉害,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泛出青白色。她佝偻着背,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腰,这一声呼唤仿佛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铁匠愣了片刻,突然一把夺过铁剑。他粗糙的手指抹过剑身,铁锈簌簌落下,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金光。
"好啊!"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而低沉,像闷雷滚过乌云,"母女俩合起伙来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