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在花妖国度过的第十个永夜,整个王宫都浸泡在一种粘稠的寂静里。睫毛天幕垂下的阴影比往日更沉,那些悬挂的漆器不再发出风铃般的脆响,而是像熟透的果实般,时不时滴落一两滴浓稠的漆泪。
他就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入眠的。
1.. 漆潮
起初只是皮肤发痒。
齐明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际的荒原上,脚下踩着刚下过漆雨的土地。那些半凝固的漆液像活物般缠绕上他的脚踝,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漆液渗入毛孔时那种冰凉的刺痛——就像千万根淬了毒的银针同时扎进血管。
"这是...?"
他低头看去,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正在变得透明。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混着金粉的漆黑漆浆。那些金粉在漆液中旋转,排列成古老的花妖文字,在他皮下闪烁出妖异的光芒。
"不——"
他试图奔跑,但漆液己经漫至膝盖。每抬起脚,都会拉出细如发丝的漆线,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油光。荒原尽头,一轮血月正缓缓升起。月光所照之处,漆液开始疯狂增殖。
齐明亲眼看见一棵古树被漆浪吞没。先是树根被染黑,然后是树干,最后连最细小的叶片都被漆膜包裹。在月光下,那棵树变成了完美的漆器雕塑,树皮的纹理被金线勾勒,叶片边缘点缀着细碎的朱砂。
天空中传来凄厉的鸣叫。一群飞鸟惊慌失措地掠过,却在接触到月光的瞬间凝固。它们的翅膀定格在拍打的姿态,像被无形的手捏住,然后缓缓沉入漆海。当它们再次浮起时,己经变成了漆画上的装饰——红喙被点染得更艳,羽毛的纹路用银粉描摹,眼珠嵌着两粒珍珠。
最可怕的是天空。那些灰白的云絮被拉成细丝,像纺线般在月轮前交织,逐渐形成一幅巨大的、半透明的漆纹天幕。齐明仰头望去,整片天空都变成了流动的漆画,而他自己,正在成为画中唯一还能挣扎的活物。
"醒过来!快醒过来!"
他在梦中嘶吼,却听见一个女人的轻笑。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首接响在他的颅骨内侧。他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脊椎,指甲划过的地方,皮肤立刻变得僵硬如瓷。
2. 乌金美人
齐明是摔下床的。
他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把头发黏在额头上。窗外,花妖国的永夜依然笼罩着,但那些悬挂的睫毛天幕今晚格外低垂,几乎要扫到窗棂。侍女们手持荧光牛角灯在廊下穿梭,灯光透过纸门,将她们的影子投射成游动的漆墨鲤鱼。
"只是梦..."他喃喃自语,抬手擦汗时却僵住了。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他看见自己手腕内侧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那分明是花妖国漆器上常见的缠枝纹。他用指甲狠狠刮擦皮肤,纹路没有消失,反而因为刺激变得更加清晰。
"这不可能..."
当他掀开被子时,更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床单上赫然印着一片未干的漆渍,形状如一只伸展的手,五指分明地攥住被角。更可怕的是,那些漆渍正在缓慢蠕动,像有生命般向他睡过的位置爬行。
齐明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漱台,捧起一抔水泼在脸上。冰冷的水流让他稍微清醒,但当他抬头看向铜镜时——
镜中的自己,眼角正在渗出黑色的液体。
那不是血。那浓稠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液体,分明是掺了金粉的生漆。
3. 漆祖真身
妖皇的寝宫比平日更加阴冷。
当齐明闯进去时,这位花妖国的统治者正倚在一张漆榻上。那张榻是用整块黑檀雕刻而成,表面覆盖着十二层不同颜色的漆膜,在牛角灯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妖皇的睫毛今晚异常长,几乎垂落至地面,像一道漆黑的瀑布将她的身影半掩其中。
"做噩梦了?"她的声音像瓷片相击,带着空灵的回响。
齐明注意到她手中把玩的物件——那是一枚乌金色的瓷片,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个大型器物上碎裂下来的。瓷片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开片纹路,每条纹路里都嵌着流动的漆液。
"我梦见漆...吞噬了一切。"齐明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最后变成一个乌金釉的瓷美人。"
妖皇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睫毛缓缓掀起,露出那双令人战栗的眼睛。齐明第一次看清,她的瞳孔根本不是人类的结构,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镜面组成的复眼。每一片镜子里都倒映着不同的景象,但此刻,所有镜面都聚焦成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
那是个美得令人窒息的瓷偶。她的肌肤如乌金釉般光滑,眼尾点缀着金粉,唇角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但当你仔细看时,会发现她的笑容是画上去的,真正的嘴唇藏在釉彩之下,正在无声地蠕动。
"啊...她找到你了。"妖皇的叹息中带着某种诡异的期待,"漆祖娘娘。"
随着这个名字被唤出,寝宫内的所有漆器突然同时震颤起来。那些悬挂的漆盒、漆盘相互碰撞,发出类似骨片占卜的脆响。齐明惊恐地发现,自己皮肤下的金纹正在随着这节奏脉动。
"她是什么?"齐明按住狂跳的心口,"为什么选中我?"
妖皇用瓷片边缘轻轻划过漆榻,留下一道闪着金粉的痕迹:"漆祖娘娘不是'谁',而是'什么'——她是地球上第一滴觉醒的漆液。"
在妖皇的讲述中,齐明终于拼凑出可怕的真相:
三千年前,西周镐京的一个漆匠在调制祭器颜料时,不慎将指尖血滴入漆桶。那滴血中饱含他对死亡的恐惧——他的幼子正因漆毒而奄奄一息。这滴饱含执念的血,让整桶漆产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桶漆被用来绘制一面祭祀用的铜镜。"妖皇的复眼中流转着记忆的碎片,"但在月圆之夜,铜镜上的漆纹突然活了。它们像蛇一样游出镜面,裹住了熟睡的漆匠一家..."
最恐怖的是,那些被漆吞噬的人并没有立即死去。他们的皮肤逐渐瓷化,变成半人半漆的怪物,最后在极度痛苦中融化成新的漆液。这桶吸收了七人性命的漆,最终在某个血月之夜凝聚形,自号"漆祖"。
"她以漆为血,以瓷为骨。"妖皇的指尖轻抚乌金瓷片,"每当有人梦见她,就意味着..."
齐明突然明白了:"她要占据我的身体?"
妖皇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将瓷片按在他心口。一阵剧痛炸开,齐明再次看见那个乌金釉的瓷美人——这次她离得更近,近到能看清她釉彩下的真实面容:
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由无数细小的漆虫组成的拟态。那些漆虫不断蠕动、重组,时而形成林夏的脸,时而变成楚雨晴的轮廓,最后定格成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相貌。
"多么甜美的记忆啊。"瓷美人的声音首接在他脑中响起,每个字都带着黏腻的漆液流动声,"让我...尝一尝。"
剧痛中,齐明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爬向心脏。他最后看到的,是妖皇复眼中闪烁的算计,以及她鹿角上突然显现的青铜反光——
那分明是半枚嵌在角尖的镜子碎片。
4. 夺舍
齐明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漆案上。这张案台通体漆黑,表面刻满了凹槽,此刻正有温热的漆液在槽中缓缓流动。妖皇的十二名侍女环绕在侧,她们手持牛角笔,蘸取某种荧光颜料在他皮肤上绘制繁复的纹路。
"别怕。"妖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漆祖娘娘只是需要一具能承载她力量的肉身。"
齐明挣扎着看向自己的手臂——那些颜料根本不是画在皮肤表面,而是渗入皮下的血管!随着纹路逐渐完整,他感到有无数细小的东西正在血液中游动。那些东西有着瓷片般的锋利边缘,每次经过心脏都会刮擦出刺骨的疼痛。
"你们...到底..."他的声音己经变得不像自己,喉间不断涌出黑色的漆沫。
妖皇俯身,那些垂落的睫毛扫过他的脸颊:"你体内有'锁链'的印记,是完美的媒介。"她的呼吸带着腐朽的漆香,"漆祖娘娘将借你重返地球,吃掉所有被锁链污染的文明。"
齐明突然明白了。花妖国根本不是锁链的回收站——它们是比锁链更古老的吞噬者!这些妖物利用锁链的印记作为坐标,想要反向入侵地球!
就在漆液即将侵入心口的刹那,案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那只曾与林夏对话的漆器晾衣架,竟自行断裂了一根横杆!断裂处没有木屑,而是涌出汩汩鲜血般的红色漆液。
5. 镜中焰
断裂的漆杆中飘出一缕青烟,在空中凝成林夏模糊的脸。她的影像比上次更加虚弱,仿佛随时会消散,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齐明!"她的声音像是从深海传来,带着电流般的杂音,"漆怕火...真正的火...松香混着星尘..."
火?
齐明混沌的意识中闪过破碎的画面——林夏的工作室里,那支永远燃着的松香烛。烛泪滴在星尘石碎片上,会迸发出幽蓝的火花。她曾笑着说:"这是能烧穿维度的火。"
妖皇的冷笑从高处落下:"愚蠢。凡火怎能伤及漆祖..."
齐明突然咬破舌尖。鲜血涌出的瞬间,他尝到了某种熟悉的味道——是土星环战役中,双镜融合时溅入他口中的星尘残渣!
"嗤——!"
带着星尘能量的血喷在发光纹路上,瞬间爆出幽蓝火苗。那些火焰像活物般顺着漆纹游走,所过之处,皮肤下的漆液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不可能!"妖皇的鹿角剧烈震颤,复眼中的镜片接连爆裂,"你体内怎么会有守镜人的..."
齐明趁机挣断束缚。他抓起断裂的漆杆,沾满自己的血,狠狠刺入心口!
"啊——!!!"
整个寝宫剧烈震动。无数漆液从齐明七窍喷出,在空中凝聚成三米高的漆祖真身——她不再是美丽的瓷偶,而是由万千挣扎人脸组成的怪物。每张脸都在尖叫,那些声波震得梁柱上的漆器纷纷炸裂。
"我尝过你的记忆..."漆祖的声音由千百个声调叠加,"那个戴星月徽记的女孩...她的灵魂会是最美味的祭品..."
齐明跪倒在地,视线模糊间看到妖皇的鹿角刺来。角尖闪烁着青铜光芒——那是半枚嵌在血肉中的镜子碎片,碎片边缘刻着细小的星际坐标:
τ-7-9413
(地球的银河坐标)